温柔如刀 (灯枯)

　　“我……”叶染刚想说自己不喜欢吃这种小孩子吃的东西的时候，却忽的卡了壳。
　　眼前的是他的母亲，是可以在她面前撒娇，在她面前幼稚的啊！
　　小叶染看着母亲关爱的眼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是随即便反应过来自己的母亲似乎还很不舒服，立即道，“我自己去吧。”
　　叶染从母亲的手里抓过了钱，冲她可爱的一笑，便冲了出去。
　　走到了卖冰激凌的地方，人很多，都正在排着队。
　　六一儿童节，游乐场的孩子们尤其多。
　　卖冰激凌这里就更多了，大人陪着小孩。紧紧地牵着手的，抱着的，还有骑在肩膀上的，小孩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大人一脸笑容地应和。
　　叶染看着这些场面，唇边本来为了母亲绽放的笑容便冷了下去，攥紧了手里的钱，觉得厌恶这些场面。
　　他的母亲的手，还是他非要牵上去的。
　　他的母亲从来没有抱过他。
　　而能够用宽厚肩膀驮着他的父亲就更加没有见过了。
　　目光下意识地便游移了开来，于是，他看见了在队伍的附近看着这边的一个小孩。
　　小孩的眼神黑白分明，长得很顺眼，就是太瘦了。
　　叶染看着那个跟他一样孤零零的孩子，不由得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那时候的小叶染还有种寻找同类为伴的欲望。
　　于是，他走近了那个小孩。
　　那个小孩显然注意到了他，一双清澈的眸子就盯上了他，带着些警惕的眼神，不怎么友好的眼神。
　　走近了，叶染才发现，这个小孩就是太瘦了，但是眉眼都是极好看的，叶染想，这应该是个小姑娘吧！
　　虽然头发有点短了。
　　叶染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忽然有些局促了起来，第一次有了一种羞涩感。
　　小叶染在这个时候对性别有了个模糊的概念，像是尝到了什么奇妙的东西一般，新奇刺激却有些不敢上前。
　　“你要干嘛？”小姑娘开口了。
　　“你你你……你也要买冰激凌么？”小叶染磕磕巴巴地你完了之后，才终于憋出来了一句话。
　　小姑娘听得他这么说，一双长长的睫毛却是低了下来，摸着口袋，眼睛里有些黯然。
　　“我没钱。”
　　“你的爸爸妈妈呢？”小叶染不由得问。
　　“……”小姑娘抬眼，眼里不加掩饰的超出了“她”年龄的冷意刺得小叶染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
　　感觉到自己竟被骇得心生退意，小叶染攥紧了手里的纸币，看着小姑娘好看的眉眼，却并不想就这么离开。
　　他伸手，将那皱巴巴的纸币放在了小姑娘的眼前，问，“你要买冰激凌么？”
　　小姑娘看着这个眼前的少年类似于示好的举动，有些迟疑，“你……要给我钱？”
　　“我们一起去买冰激凌吧！”
　　小叶染生怕小姑娘反悔，抓起了小姑娘的手，带着“她”往冰激凌的地方冲。
　　握住小姑娘的手的时候，小叶染觉得似乎有电流从他指尖穿过，酥酥麻麻的，和握着妈妈的手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软软的小小的。
　　脸上居然莫名地有些发烧，小叶染拽着小姑娘走到了挖冰激凌的老板那里，说，“我要这个！”
　　将甜筒塞在了小姑娘的手里，小叶染眨巴眨巴眼睛盯着小姑娘。
　　小姑娘低头看了一眼被兀自塞过来的甜筒，又看了一眼面前星星眼一脸期待地瞅着他的陌生孩子，干巴巴地问，“你……不吃么？”
　　“你吃！”小叶染继续星星眼。
　　看着小孩殷切的期盼，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放下了一直以来对陌生人深深的敌意和戒心，舔了一口手里的甜筒！——草莓味的，很甜。
　　小叶染看着小姑娘伸出的小舌头，粉嫩粉嫩的，衬着粉色的甜筒，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小姑娘从小就敏感，自然是看清了小叶染的小动作，误以为小叶染是眼馋着冰激凌，将冰激凌凑到了小叶染的嘴边。
　　“你也吃。”小姑娘还是单纯，既然是他买的，总不能让他干看着。
　　小叶染还沉浸在某种莫名的情绪里，就被冰激凌凉了唇，小叶染本来就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看着这被小姑娘舔过的甜筒，鬼使神差地也舔了一口。
　　甜的齁人。
　　小叶染心跳如鼓锤，推了推小姑娘的手，说，“你吃！！”
　　小姑娘看着小叶染鼻尖上蹭到了冰激凌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好看的眉眼弯了起来，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就生动了起来，看得小叶染又是呆了呆。
　　小姑娘想，这个穿着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倒是不像他唯一见过的，那个可能他要叫做哥哥的小少爷那样霸道而蛮横，会拿着冰激凌塞给他，会拿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会拉着他的手对他友好的笑。
　　——要是，他是我哥哥就好了。
　　小姑娘和小叶染就坐在了椅子上，小姑娘吃着冰激凌，终于说了一句，“我没有爸爸妈妈。”
　　“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我的爸爸不想要我，为了爸爸，我的妈妈把我送到了孤儿院。”
　　“我是跟着人群混进来的。”
　　“我没有钱。”
　　小姑娘吃一口冰激凌，说上一句，大概是太久没有遇上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小姑娘自顾自地说着。
　　小叶染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嘴笨得不知道如何开头。
　　小姑娘将甜筒的皮三下两下地啃完了之后，对小叶染说，
　　“谢谢你！这是第一次吃一整个冰激凌。”
　　“……不，不客气！”小叶染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想了想，道，“这是我过过的最有意义的儿童节！”
　　“我也是。”小姑娘笑。
　　“你笑起来，很好看。”小叶染讷讷地道。
　　“……”小姑娘又笑弯了眼睛。
　　忽然人群里出现了一些骚动，小叶染看着自己来时的路上的一片混乱，不由得有些紧张起了母亲，但是看着自己新认识的玩伴，又有些犹豫。
　　“你……要和我一起玩么？”
　　小姑娘却是摇了摇头，“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得回去了，要不阿姨会骂人的。”
　　“那……那再见了？”小叶染的心里生出了些许的失落。
　　“再见。”小姑娘冲他挥了挥手。
　　小叶染看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竟然还生出了些感伤的情绪，早慧的他自然是知道，这个完全没有一点交集的小姑娘若是离开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小小年纪，无师自通地感受到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萧索。
　　忽然，走远了的小姑娘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冲着他说了一句——
　　“我叫陈回。”
　　“回来的回！”
　　叶染也喊——
　　“我是叶染。”
　　“椿灰染紫色的染。”
　　当时的叶染都不知道这一句话是个什么意思，只是知道，自己的母亲经常冲着他念叨，此时说出来，却觉得，这般晦涩，小姑娘究竟是听没听懂。
　　而陈回点了点头，像是念了几句，才扭头跑出了叶染的视线。
　　而这一天，最终是以母亲的昏倒，伴随着救护车的急救声而结束的，是十岁的叶染根本没有料到的事情。
　　这么大的打击，在叶染的心里，将十岁的儿童节丢在了记忆的角落里，再也不敢拿出来怀缅，记忆里偷来的幸福实在不合适现实的残酷。
　　在那天的印象里，只留下了父亲和母亲冰冷的对话，记忆深刻，刻骨铭心。
　　而陈回，念着晦涩读不懂的语句，还是没能明白究竟是哪个“染”字，便在九岁的末尾，十岁的开头得知了母亲的死讯。
　　一阵兵荒马乱，终于是将年幼的那一句诗，年幼的那个人给遗留在了九岁的记忆匣子里。
　　只是偶尔吃起了冰激凌的时候，忽然会想念在某年吃过的一只草莓味的冰激凌。
　　很甜，从未有过的甜。
　　而在多年后，陈回偶然翻开一本书，看见了一首完整的诗。
　　“椿灰染紫色，行至海石榴，相逢在歧路，敢问尔芳名。”
　　“相逢在歧路，敢问尔芳名。”陈回念着后面的诗句，忽的勾了勾唇，笑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彼时的叶染就在他身边，透过落地窗撒下的光温柔了他的眉眼，他正眯着眼睛窝在陈回的怀里。
　　听到陈回念着这句诗，不由地也念出了完整的诗来，迷迷糊糊地道，“这是日本人调戏小姑娘用的，亲爱的，你是想要调戏谁？”
　　“这说的是一见钟情。”陈回无奈。
　　“……亲爱的，我就知道你是对我一见钟情。”叶染仗着手长，勾着陈回的脖子让陈回低下了头，便将唇堵在了陈回的唇上。
　　看来你当时本意是调戏我的。陈回被吻得大脑断片，朦朦胧胧地想着，不过，他却忘了，当时俩人都只有小学水平，叶染当时无论如何也是不懂这么深奥的语句的。
　　一通长吻之后，叶染从已经失神了的陈回手里抽出了那本书，——《万叶集》。
　　叶染摩挲着书上的文字，不由得想起了那美丽的女人每次摸着他的头用温柔的语调念着这句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