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映摇摇头。
他注视着唐宿,慢慢用手语打出一长段话。
“哎哎等等我看不懂手语你慢一点,而且说真的你要不退出另外找个初级一点的训练我认识几个人可以当你老师,你、你……”唐宿越说越结巴,因为赵映一直看着他。年轻人的眼神很明亮,注视他就仿佛注视着太阳,而且那眼神坚定至极,显然不容唐宿置喙。他不知为何在赵映那样的眼神下感到双颊发烫,停顿许久才能开口,“……你,好吧,你以后能教我手语吗?”
赵映笑着点头。
可惜唐宿不知道的是,刚才赵映用手语打出的长长一段话,恐怕也只会在他看不懂手语时才会这样说。
刚才手语的意思是——只要你还在,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可怕之物。
因为你是我的信仰,是支撑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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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过去,赵映依然跟不上其他人的训练进度。
实际上,除了第一天外,赵映也没想要跟上其他人进度。他牢记自己目的只是学习获得必要的自保力量,并且对自己每一天产生的进步深感喜悦。
他不知道,其他人对他在枪械方面每天进步的速度,感到的是惊吓。
新手固定靶很快就不够他使用了,第三天的时候他终于能和其他人一起参加射击训练,同时熟悉中国乃至外国的枪支。赵映并没有在训练中表现得弹无虚发,但是他上手尤其快,表现得尤其不像是一个新手。
赵映在枪械方面的唯一问题是,他对枪支的抗拒态度。
在赵映第十九次不小心甩掉枪后,除了打击赵映外就只对赵映说过重来、再来、继续的龚教官表示今晚要找他谈话。
被唐宿母鸡护着鸡崽一样护送到龚教官的办公室外,赵映轻轻敲了三下门,听到门内人应声后推开木门。
门半开着,赵映没着急进去,而是先打量一圈。
作为一个办公室,这间土屋简朴至极,除了一张掉漆书桌外,就只有两把高椅。宛如铁塔的龚教官坐在书桌背后,对赵映做了个进来的手势。
赵映乖巧坐在唯二的高椅上,屁股才挨着椅面,就看到龚教官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稍显褪色的旧照片。照片上两个穿着军装的男子站在树荫下,其中一个年纪轻轻就有了铁塔般的身材,显然是龚教官本人,另一男子个头较矮,皮肤看起来比身边黝黑的龚教官要白皙一大截。
这男人有些眼熟,但赵映一时想不起是谁。
龚教官点了点照片上他身边的那个男子,开口道:“我和你父亲,是同期战友。”
第22章 标准作死举动
赵映下意识扶了扶眼镜,身体往前倾。
片刻后,他终于将这张旧照片上的军装男人和他父亲对照起来。
这并不能责怪赵映和父母之间的关系有多么淡漠——虽然这也是事实——五年前那场事故不仅带走了赵映父母的性命,同时也带走了赵映对于世界上两位于他最亲密之人的记忆。就连大部分家当,也因为火灾而被焚烧殆尽,赵映手里几张关于父母的照片,还是姨父姨母保存下来的。
感情通常是伴随记忆产生的。
虽然有特例,但赵映的状况并非特例。实际上因为很少需要用到,父母的名字他都需要好几秒回忆才能想起。而面对龚教官提起父亲的举动,他虽然有些惊讶,但也只是有些惊讶而已。
冷面的铁塔教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眉尖下垂,眼神透出几分无奈,表现出正常人面对熟悉人的后辈才有的点点柔软。
“我听说,”他甚至在言语间都有些踟蹰起来,“你在那次事故里伤到头,所以把小时候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赵映点点头。
“有人和你谈起过赵彦么?就是你父亲。”他问。
赵映回忆了一下,摇头。
姨母和他母亲是姐妹,可是由于赵家父母工作的关系,对他父亲并不熟悉,只知道是个军官,还有两家聚会时赵映父亲从不喝酒这种小细节外,他们知道得不太多。赵映在十四五岁时偶尔会提起自己父母,却惹得姨母哭泣半天一天,这样的过程重复几次后,他自然能学会不再去谈起。
“你父亲……是个很厉害的混蛋。”龚教官站起来,双手背在背后,缓慢在低矮狭小的土屋里渡步,“我没见过用枪比他用得更好的人。”
“大家当时都以为,他一定会和他的枪结婚,没想到第一个找到老婆的竟然也是他,而且儿子出生的速度也太他妈快了一点,”龚教官瞥一眼太他妈快出来的赵映,继续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教过你一两招格斗术。”
通过十天经历,已经学习到什么叫做服从上官的赵映默默听着,不插嘴。
然而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心里在吐槽的龚教官不耐烦挥手,“我不是和你这小兔崽子套近乎,我想说明的只是一件事,你小时候一直随军,在襁褓里就和枪支子弹睡在一起,两岁就被赵彦带到靶场旁观,三岁开始正式学习拆卸枪支……你十三岁时的射击成绩,在小孩子臂力不强的条件下,甚至比你现在射击成绩好。”
他猛地转过身,几步跨到赵映面前,低声喝到:“所以你到底在恐惧什么?!”
为什么害怕接触枪支?!龚士正真正想问的是这个。
赵映被他喝得一愣。
前大神写手原本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害怕枪支,就算绝大多数男性甚至许多女性都能沉醉于枪械的冰冷美感,也不代表他必须和他们一样。毕竟赵映觉得自己从小就不合群——绝大多数男孩不会对大部头书本产生太大兴趣的。
问题是,如果龚教官说的是真话,那么他害怕枪支,真的就是很古怪的一件事了。
赵映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只是对自己突然表现出的天分感到不安,虽然他已经尽力克服这种不安了,龚教官依然认为他能够做到更好,至少要做得比十三岁的他更好。
他做出几个手语,表示他接下来一定会更加努力。
“接下来你抱着枪睡吧。”龚教官提出一个非常不负责且不科学的方法,“为了睡觉,身体会强迫你感到安全的。”
说完,他返回书桌后,又一次抽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手枪来。
“就这把,正好是你家里那个死了的混蛋送给我的,如今就送给你好了。”
“……”赵映。
虽然教官您这么说,赵映默默想,但是他并没有持枪证明这种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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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了一口气的赵映尽量忍着嫌弃,提着那把手枪返回他和唐宿的土屋。
“怎么样怎么样?”唐宿听着他脚步声给他开门,“那个面部神经不调的家伙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把你大骂了一顿,表示你一定没有认真训练他看错你了,从此以后不再对你抱希望你爱乍地乍地吧?”
赵映:“……”
其实你非常希望你爹对你这样说吧?
满腹吐槽的赵映把从龚士正那里得到的手枪拿出来,放在土屋唯一一把小方桌上。
然后他打手语给唐宿看。唐宿这几晚一直在跟他学习手语,虽然进度一般般,不过现在就算没有纸笔,两个人也能磕磕碰碰交流了。
唐宿眯着眼将赵映的手语和他背下的词语对照,“他……他和你说……说你爸爸?为什么会说起你爸爸?你爸爸和他是战友?完全想不到哎,你老爸也是军人?说起来你妈妈做什么的?”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赵映打手语都跟不上唐宿的语速。
赵映慢慢地做出几个手势。
唐宿一脸懵逼——完全不认识。
他这个傻透了的表情让赵映原本有些沉重的表情散去了,他坐在自己床沿笑起来,看着唐宿被他笑得恼羞成怒,然后才拿出纸笔,在本子上写上三个字。
“研究员?”
赵映点点头。
他的母亲白苔就读国内一流医科大学,攻读生命科技,硕士后进入某国企研究院工作,一直工作到那场事故导致的火灾发生,和他父亲一起葬身火场。赵映还记得她在照片上的样子,是个温婉的江南女子,和收养赵映的姨母很像。
唐宿还对赵映的家庭有些好奇,正想要继续问下去,却见着了赵映淡淡拧起的眉头。
虽然把记忆全部忘记了,但是有些东西还是不会随着记忆逝去吧?他想。然后换了个话题问:“五四式?怎么龚教官还送你了一把枪?看上去挺旧的啊,就是保养得不错。”唐宿看了赵映一眼,见他无所谓,才拿起枪,翻来覆去看,“哟这上面还有字呢,歪歪扭扭写得有点丑……赵……映,赵映,这不是你的名字嘛。”
赵映一怔。
他拿过枪,果然在枪柄上看到刻着两个字,似乎只是用刀尖随手划的,说不上好看,但是有坚定执着带着刀剑风霜从笔划里扑向赵映。前大神写手捧着枪颤了颤,发现这字迹竟然和自己的有点相像。
就算没有记忆,依然有些东西一脉相承。
赵映发现他对这把枪已经不怎么嫌弃了,他随手把枪揣到怀里,对唐宿打手语。
“好的,”对自己成功开解赵映感到十分满意的唐宿这回简短地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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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训练生活对于赵映来说,很快便波澜不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