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双瞳异色,一深一浅,被认为是不祥的征兆,被人丢弃在河边。张寡妇听着孩子的哭声,轻声的勇气一消,绝了跳河的念头,将那孩子捡回来养了。
但是她连自己都快要活不下去,如何能养好一个孩子,只能带着孩子去村子里讨饭。
村里人本就厌恶张寡妇,见她还养了这么个不祥的孩子,更是对她极为恶劣,动辄打骂,张寡妇也不怕,厚着脸皮一家家的跪过去,这家讨点剩饭,那家讨点猪食,总算是把那孩子拉扯了起来。她也不会取名字,大字都不识一个,就小鬼小鬼的叫。
那孩子也是命硬,这样都没死,也没生过病,一眨眼都五六岁了,只是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特别瘦弱。
孩子稍微大了一点,张寡妇就不管了,她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就打发孩子自己去村子里镇子里讨饭过活。孩子因为阴阳眼的原因,就连乞讨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屈辱,每次回家都伤痕累累。
张寡妇一开始还有些不忍,毕竟同命相连,但后来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
而且孩子虽然每次回来都一身伤,但是却总能讨到不少东西回来,小小年纪便机灵的很,两人日子竟然过的比以往还好。张寡妇习惯了坐享其成,渐渐也就放任不管了,对一切都视而不见。
尽管如此,那孩子也没半分怨言,他大概知道,如果没有张寡妇,他可能早就死了。
哪怕后来张寡妇的脾气越来越坏,对他动辄打骂,被病痛折磨时甚至会虐待他,他也逆来顺受,从不反抗。
也许人性本恶,也许人性本善。
但最后终归都会被现实磨灭,生活会把一个原本好好的人,变的面目全非。会把本应有的善念,变成一种奢侈品。
从那时候起,他大约便懂得了这个道理,因此不会对人性抱有太多奢望。
他所见之处,都是黑暗。
昭元十三年的时候,天下大旱,陈禅帝昏庸无能不理朝政,官员贪腐民不聊生。
李家村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连最后一份余粮都没有的时候,人们开始吃一切都可以吃的东西,树皮,草根,沙土……村里有几个闲汉,一日饿的不行,把后面的那座荒山转了一整圈都没有找到可以入口的东西,这时候他们看到了瘫痪在床的张寡妇。
孩子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门口架着一张大铁锅。
地上一堆骨头渣子,虽然被啃的很干净,也隐约看得出是人骨的模样,他推开门,一个脑袋咕噜噜的滚了出来,张寡妇睁着一张浑浊的眼睛,面目狰狞。大约是太可怕了,那些人终归没敢下口。
他就跪在那个脑袋跟前,很久很久。
其实他今天出去是有收获的,他打到了几只松鼠,今天他们可以吃肉了。但是还没来得及,张寡妇就成了别人肚子里的肉。
那日之后,他也不出去了,一到晚上,就偷偷的到村子里面去。
没几天功夫,就把事情弄的一清二楚。
那几个闲汉饱餐了一顿,又哪里是守得住秘密的人,私下里不知道多洋洋得意的和别人炫耀。这也罢了,人但凡偿到了甜头,就会开始欲罢不能。人肉的味道也不差,与其饿着肚子啃树皮,哪有吃肉来的痛快?可惜张寡妇只有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沾亲带故,不好下手。
又过了几天,肚子饿起来的时候,便又没觉得熟人有什么不好下手了。
干脆骗了邻居家的小儿子出去,又一锅炖了。从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每隔两天都要依法炮制一番。只因伪装的太好,村子里的人惶恐了,都以为有什么妖魔鬼怪或者猛兽,却没有一个人想到他们头上。
那孩子如此守了一个月,终于摸清了他们的规律。
但他毕竟才是一个孩子,哪里会是几个壮汉的对手?那几个壮汉吃人肉吃上了瘾,可一点也不虚弱。他想了又想,在一天他趁着那些壮汉又出去偷食的时候,假装发现了他们。这可怎么得了,这件事可是决不能被人发现的,而且这个孩子他们也认识,不就是张寡妇收养的那个孩子么?正好捉了下顿吃。
但是孩子对山里太熟悉,身板又小,哪里都钻,他们竟然是怎么都抓不住,最后只好悻悻的回来,继续吃。
这一吃,就口吐白沫被毒倒了。
原来那孩子把他们引开后又回头下毒,他以前看过动物误食一种毒草,就偷偷的采过来用。
但是这毒性还不至于毒死几个壮汉,他便又捡了块尖锐的石头,把他们一个个砸死了。
完成这件事后,他才回到山上的小屋,挖了个坑把张寡妇已经长咀的头给埋了。无论如何给她报了仇,只希望她死得瞑目,下辈子别再活的这么辛苦了。
那几个壮汉的尸体很快被人发现了,村里人才恍然大悟,自己的孩儿们竟然是被这几个畜生给吃了!
但那又如何,人还是回不来了。
从此山上的小屋只有孩子一个人住了。
他也哪儿都不去,因为无处可去。
他所到之处,都是这个样子,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干净的地方,还不如就在这儿待着,至少还熟悉。
过了段时间,据说山下村里来了赈灾的官兵,带着吃不完的粮食。他就偷偷下去看了一次,果然如此。虽然粮食分到每家每户手里没有多少,但是总算是摆脱了之前的那种日子,能勉强果腹了。
山上能吃的东西基本都被他吃光了,打猎也猎不到什么。
终于孩子忍不住就下去偷东西吃。
他偷了好几次,都十分顺利没被抓到,渐渐的就放心大意起来。
毕竟再老成机灵,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罢了。
所以有一天晚上他从村里一户人家翻墙出来,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这些人怒气冲冲的看着他,那眼神恨不得食其血肉。无数拳脚落在他的身上,他想自己可能要死了。
也许一开始他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所以现在老天要纠正这个错误了。
他额头的鲜血流下来模糊了双眼,绝望之中忽然看到人群让开了一个通道,一个穿着黑色长靴的男人走到他跟前。一把将他拎了起来。
他就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
那是个极为好看的男人,英武俊朗,气质不凡,站在这群粗陋的村民之间,宛如天神而降。
男人轻描淡写的吩咐手下补发粮食给这些村民,然后就说这件事自有军法处置,拎着孩子就走了。村民们根本不敢阻拦,况且有了粮食,谁还在乎那个不祥的野种。
男人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像拎着一个东西一样把那孩子拎了回去,扔在帐篷的地上。他居高临下的站着,垂眸问他:“你为什么要偷东西?”
他想也不想的回答:“我想活着。”
虽然他想要活着,但他这次可能要死了。毕竟一个窃贼,一旦被抓住都是会被打死的。何况是如今这荒芜的年头……
谁知那个男人却笑了,他轻描淡写的说:“那就活着吧。”
然后他弯下腰,低头看向孩子的眼,“你的眼睛很漂亮,就叫曜吧。和我姓,叫秦曜。”他似乎根本不是在征求意见,只是自顾自的决定一切。决定了他的名字,决定了把他留在身边,决定给他生存的权利。
只因为他说了一句,想要活下去。
他就让他活。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秦曜连一下子都不舍得把视线从顾彦的脸上挪开,虽然顾彦现在的模样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但他却依稀看到了过去那个人。从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从始至终看着的都是一个人,从始至终爱着的都只是一个人。
只是他太蠢了,被皮相迷惑了双眼。
才没能早早的发现过来。
想起自己曾经对他做过的事,一次次的伤害,一次次的怀疑……秦曜宁可这一切都伤在他的身上。他连爱惜他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伤害他呢?可他偏偏这样做了。
他不能原谅自己。
秦曜抓住顾彦的手,更深的没入自己的胸口,露出苍白的笑容,“我错了,你想怎么打我都可以……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第76章 选择
顾彦不敢置信的看着秦曜,他疯了吗?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会出现眼前这种状况。明明上一刻还在闭目待死,下一刻……秦曜就这样认输了?赢的莫名其妙,以至于他根本没有胜利的喜悦。
顾彦不傻,虽然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但是到了现在,大约也猜到秦曜会如此做,是因为那个临时炸开保护他的玉佩了。
玉佩的白光绕了一圈后毫无阻碍的没入他的身体,仿佛本身就是他魂魄的一部分一般,那细小的一缕东西迅速淹没在他的身体里消失无踪……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但顾彦偏偏察觉到了不安。
他很久很久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安了,而现在他却感到不安和烦躁。
就算死,也不过是他预料中的一种可能罢了,他没有多少意外,但眼前的一切却完全脱离了掌控。
顾彦并不认为这是一场误会,他乃高等魔将,魔体强大到排斥一切外物,能轻易融入他身体的东西,必然是和他有关联的,也就是说,秦曜并没有认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