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说得郁闷的同时，程潜也默默地长了个心眼儿。那天唐喻大喇喇的，估计自己学校这边也有人看到了，可别惹上什么狂蜂浪蝶来。他正担心呢，结果回校一上课，那“狂蜂浪蝶”就找上门了。
正上着课呢，程潜磨磨蹭蹭地给老师看方案，郦予初他们在一边凑热闹。老师拿着个红笔在图上点啊点，说你这方案，没啥错处，也没啥亮点，死板死板的……哎，看你长相挺机灵的啊，怎么这么呆。边上几人低声哄笑起来，程潜耷拉着脑袋，默默地有些丢脸。一会儿看完了，收起图纸，程潜一抬头，就见不远处的赵智宁正盯着他看。见他发现，便淡淡地把视线移到了另一边去。
一开始程潜没在意，还以为他是在看郦予初，不过当他拄着拐杖走出教室准备去上厕所时，赵智宁从转角处拦了过来。
他四下张望一会儿，确定走廊里没有人，就朝程潜露出一个示好的笑容，低声问：“程潜，你的腿怎么样了？”
程潜敛着眉眼，淡然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
一句话把赵智宁脸上的笑容堵没了，那张颇漂亮的脸一下子僵硬起来。他浅浅地翻了一个白眼，似乎对程潜的不知怜香惜玉有些不满：“我就想问……你有没有唐喻的联系方式，我假期要找实习单位，想去唐氏建业的建筑设计公司，那儿能学到的东西多……”
“没有。”没等他说完，程潜就凉凉地打断了他的话。赵智宁连着两次被堵，忍不住瞪起眼：“你……！”见他面无表情，转念一想，脸上露出个鄙夷的冷笑：“你别以为你认识唐喻就了不起，他那样的Alpha，你以为能看上你么？！丑人多作怪……”
冷眼看他在那儿抽鼻子撇眼地骂骂咧咧，程潜淡淡一哂，拄着拐杖走了。赵智宁气得大喊一声：“你站住！”他追上来，气急败坏地拉住程潜的袖子：“我不过是要个电话，又没想干嘛，你拽什么啊！”程潜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不为所动地继续走。赵智宁要气坏了，可见他这般油盐不进，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没用，也只能发泄地一跺脚，转身往教室那边走。
那天晚上，程潜给唐喻发了个短信，说那天你载我回家被我们班一个Omega看见了，下午上课时他问我要你的电话号码，我没给。
不一会儿，唐小弟的信息回过来：Omega！妈妈啊我好害怕！幸好你没给，他要打电话过来，我会被吓哭的。程潜被逗得有点儿乐，就问，干嘛那么害怕，又不会吃了你。唐小弟发过来一个哭的表情，会的！你要知道我最怕Omega了！发完这条，唐喻想想，好像程潜也是Omega哦，不过他现在是Beta，那就不算了吧！
程潜看着他的回信，还是觉得好奇，正想问他为什么会怕，突然，唐觐的信息过来了：你的腿伤了也两个星期了，有没有去复查？
啊……程潜抿一下唇，不禁有些心虚：没呢，忘记了。
哪天找时间去复查一下吧，如果恢复得好，你这石膏也能早一些拆。看着唐觐的短信，程潜犹豫一会儿，还是回了个好。不多时，一张照片发了过来，程潜打开一看，就见是自己给唐喻的那三小罐桂花酱，此时整整齐齐地摆在柜子上：我把小喻那三罐桂花酱全抢过来了。
程潜失笑，问了个干嘛三罐全抢了？唐觐回他：因为他惹我生气。
那边唐喻又发一条短信过来：我哥喊我带你去复查，你哪天有时间呀？
这兄弟俩……程潜摇摇头，编辑了一条短信同时发给二人：干脆建个讨论群算了。唐喻举双手赞成：好好好好好啊！唐觐则更直接一些，干脆利落地加了程潜万年挂机的微信，建了个微信群，名字是“关爱小瘸子成长协会”。程潜都要喷了，说你怎么知道我这外号的！刚发完就想了起来，他之前跟唐喻说过这个，唐觐自然不也就知道了么。
一回神，见两人都回了信息，唐喻是“小瘸子～”，唐觐则是“小瘸子：）”。
程潜：“……”果然是兄弟啊。
调戏完那不善言辞的小瘸子，唐觐的心情稍微好了些，连带着季雪寒递过来的单子都接得面带笑容的。季秘书默默地盯着他，心说老大情绪见涨啊，就机灵地将更多的事儿搬过来，小心翼翼地又递过去。唐觐淡定地接过，也没有像前几天一样臭脸，季雪寒眨眨眼，立即掏出手机，给唐慎发了个短信。
“大Boss，老大他心情好了一些，明天你可以叫他去替你参加宴会啦！”
刚发完短信，说把手机收好，身后唐觐的声音就低沉地响了起来：“季雪寒——”
“哎！”优秀的Beta女秘书一副正直忠诚的模样，站得笔直笔直的：“老大，怎么了？”
唐觐戴着个无框眼镜，凉凉地抬起眼帘盯着她：“别以为我没发现你的那些小动作，你是我的秘书，不是我叔的秘书，懂么？”
“懂——”季秘书淡定地拿起笔，在明天自家老大的行程表上点一点，巧笑倩兮：“老大，人家不是见你心情不错么。前几天你臭着脸的那样儿，可把好些人都吓到了，还以为你今后要转型呢。”说着，她把刚冲好的热咖啡慢慢推过来，眼底隐隐含光：“老大呀，今儿……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刚才摁着手机笑眯眯的，给谁发短信呢？
唐觐脸上淡淡的，右手撑起来，拿着只笔靠在唇上，眼帘慢慢抬起，面无表情：“……季秘书，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少管闲事，活百岁。”
闻言，季雪寒脸上笑容猛地一敛，笔直笔直地转过身，往自己的桌子走去。
过了两日，恰好唐喻和程潜那天下午都没课，唐小弟就用自己的新自行车载着他去泰恒医院复查了。医生拍了片子看一看，说年轻人恢复得不错，石膏再打一个星期就可以拆了。唐喻站在程潜身后听着，百无聊赖地摇摇晃晃。那个张医生明显跟唐家挺熟识的，见他这样无聊，就说：“唐二少啊，你无聊就去外头等着嘛，非得跟着一起跑。”
唐喻无意识地微撅着嘴唇，睁着那双大眼睛摇摇头：“我哥要我一直陪着程潜，说我闯的祸，得乖乖把人伺候好了。”张医生笑着摇摇头，叹道：“现在也就你们家的小孩儿能听话些，其他的……嗨，前几天送进来一个孩子，肋骨断了三根。我一问，说是不知道得罪了哪家公子，被揍了一顿，你看看这……”
“我哥说打架没意思，”唐喻依旧是那么圆溜溜地睁着眼，身子继续晃：“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才是厉害呢。”这回连程潜也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心想这唐喻，真是挺乖的，家里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好管教得很。哪像自己那弟弟程深，从小到大不知道跟姜西娜顶撞过多少次，有时候连父亲的话他也不愿听，成天我行我素……一会儿想到什么，程潜脸上的笑容渐渐没了，眼底浮现出一丝阴郁。
小时候，他曾经怀有过希望，以为程深的叛逆可以救他，以为这样的程深能不顾忌家里人的那些眼光，跟他好好相处。但从十三岁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程潜就明白了，程家人之中，没人可以救他。他只有逃得远一些，离程家远远的，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程家是个泥沼，自己再不愿意承认，也是这个泥沼中的一员……又怎能逃脱？
如果可以……程潜想，他真的好希望，自己不要是程家的孩子。被所有人忽视、轻蔑，就连家里的宠物狗都能得到一些爱抚和疼爱，他却不能。
那天晚上，程潜梦见了他的妈妈。
他知道妈妈是父亲的情妇，但妈妈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家里也没有照片存着，所以一直到现在，程潜都不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甚至叫什么名字。姜西娜每次提起妈妈，都一脸鄙夷地用“那个贱货”代替。小时候程潜不懂这词语代表的意义，甚至大一些之后，他觉得妈妈可能就是个贱货吧，抢别人的丈夫，破坏别人家庭——不是贱货是什么？一直到念高中之后，程潜才慢慢地觉得，自己父亲应该也有错，而且，错主要在他。
一个背叛家庭的丈夫，为什么能在犯错之后轻而易举地得到原谅？程潜想不通。是不是在一段关系中，Omega们一旦迈出了主动的那一步，其实就已经为以后埋下了隐患，一个……被人骂作“贱货”的隐患？何况，妈妈她是不是主动的那一方，还不得而知。
……二十几年前的真相，知道情况的人都已经对此缄默不语，如今他也不得而知。他只是在梦里，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静静地对着他笑，笑得非常疼惜、非常慈爱。程潜想走过去，拉拉她的手，但突然又想起，自己在心里，叫了这个人十七年的“贱货”。
如果妈妈知道了，会不会伤心呢？
从梦境里醒来，程潜恍惚地眨眨眼，听见窗户外头，树上的鸟儿在叫。唧唧喳唧唧喳，叫声之中混着他手机的铃声，听得人头昏脑涨。程潜不想接，因为他知道会这么早给他打电话的不会是唐喻或者唐觐，那就只有程家的人——或者是他大哥，又或者……极少的可能，会是父亲。
然而这次是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