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眼放在一旁的蔬菜，程潜犹豫一下，道：“……你把藤椒洗了吧，二荆条切成段。”
“这个叫二荆条啊。”拿起那长长的青辣椒，唐觐颇稀罕地瞅一会儿，随即将洗菜盆的下水口堵了，接水洗菜。程潜破开鱼肚子，已经清好了内脏，此时正抠鱼鳃。听见边上的动静，他忍不住偏过脸，悄悄地看一下唐觐——那人穿着白衬衫西装裤，衣服下摆好好地塞在裤腰里，定做的衣裤将唐大少高挑的身板完美地勾勒出来，再配上那张温和俊美的脸，以及那梳得端端正正的英伦绅士头，看上去……确实有些分不清性别。
唐觐身上——包括唐喻身上——都缺少一种属于Alpha的侵略气息。他们更内敛，更从容，就像一把打磨完美的唐刀，更像是艺术品，而并非武器。这种感觉其实很舒服，至少，程潜觉得这样挺好。如果每个Alpha都像他们兄弟俩这样，当年他估计也不会患上抑郁症。
漫无边际地想着，手里把鱼处理好了，片成连刀片，用蛋清淀粉汁加上点儿盐抓着。唐觐在一旁慢吞吞切辣椒，瞅见他手里这步骤，忍不住默默地停下刀，饶有兴致地看他忙活。程潜弄好了鱼，把砧板洗了，随即从菜堆里翻出南瓜块切皮。唐觐挑起眉毛，道：“你买了南瓜？”
“嗯，”程潜头也没抬，手上动作不停，“老人家吃点南瓜好。”
南瓜降血压，老人多有高血压的问题，也能清热解毒。唐觐刚才还担心，以杨老那个身体，吃这样的火锅那不得上火啊，看来这程二少爷想得还挺周到。
唐觐一直瞅着他做事，程潜自然是感觉得到。虽然明白这唐大少应该是好奇，但他还是忍不住有点儿紧张。一会儿切好了南瓜，程潜心不在焉地放下菜刀，手一划拉，不小心把放在边上的豆腐袋子给扫了下去。他心里一惊，那瞬间身子后倾，眼疾手快地伸过去捞住，可左脚打着石膏，不便平衡，于是一个狼狈的屁股墩儿，闷声坐在了地板上。
“……”唐觐的手伸在半空，可惜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坐到地上。那电光火石之间的动作有点儿搞笑，唐大少用力抿着唇，差点儿憋不住喉咙里的笑声。程潜都快尴尬死了，脸颊从脖子往上红起来，手里捧着豆腐，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儿，羞愤得不行。唐觐努力绷着脸，默默地走过去，伸手捞住他的胳膊把他提起来，完了又默默地继续切辣椒。程潜咬着唇，隔着空气都能够感觉到这家伙隐隐颤抖的动作！他闭上眼，泄气道：“你想笑就笑吧。”
“没事……”唐觐的声音听着还挺镇静的，但绷得紧紧的脸颊和嘴角边隐隐若现的酒窝还是出卖了他。程潜气恼地咬住唇，掏出豆腐，两大块整齐码好，然后一刀下去，哐！豆腐利落地被切成了两半，唐觐也总算不抖了。
吃饭的时候，唐觐想到那画面，还是忍不住默默地笑。杨老还奇怪呢，问他，你笑啥？唐觐下意识看程潜一眼，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僵硬，赶忙又把视线移开，说没什么，想到点儿事情。
“奇奇怪怪……”杨老瞪他，收回眼神看向锅里，眼睛立即又亮起来。程潜做菜不错，这锅里鱼片雪白，汤汁清亮，带着粘稠的浅青色，藤椒和二荆条在里头“咕嘟咕嘟”被熬出汁液，飘得满室浓香。杨老咽咽口水，忍不住问程潜：“小程啊，能吃了么？”
“再等一会儿。”程潜绷着脸，拿过一个装着温水的碗放到杨老面前，说：“待会儿要是太辣，就到这里头涮一涮。”
“笑话，我一个山城人，怕什么辣！”说着，还瞪唐觐一眼，不满他以前限制自己吃辣似的。唐觐也不戳破他，只默默地端了碗，瞅着时机到了，便夹了一筷子鱼片进碗里。见他开吃，杨老也赶紧伸筷子，把鱼片夹着在嘴边，吹一下吃一口：“唔……好吃！哇，又麻又辣，好吃好吃！这鱼好嫩啊，真鲜，小程你刚刚自己杀的吧，唔，真好吃……”
见自己做的菜得到肯定，程潜有些惴惴的眼神一下子放松了。唐觐眼尖地瞅见他这个变化，嘴角不自觉地又勾了起来。一会儿回神，见杨老一口接一口，吃得跟个难民似的。他拧起眉，拉长声音道：“老师——你别吃那么多，待会胃又不舒服！”
“我就吃这么一餐你还管我，再让我多吃几口！”杨老狼吞虎咽的，看得一旁的程潜有些心惊胆战——亏得那清江鱼没什么刺，要换了别的鱼，哪儿能让他这么吃！
见这老头不听话，唐大少慢慢眯起眼睛，放下碗，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杨老师——”
“唔……呃。”杨老被噎了一下，默默地吞下鱼肉，脸上有点儿委屈地停下了筷子。他抬起眼，巴巴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唐觐，小声道：“不吃就不吃了嘛……”
程潜在一旁看得不禁怔住，心说这唐家大少，平常看着笑眯眯的，原来也会生气啊？刚才他也没说什么，只冷下声音，杨老就乖乖的了，他还挺有一套管教人的方法……这样腹诽着，此时的程潜自然是没想到，日后他也会有这么一天。
桌对面，那管束关系倒过来的师徒因为唐觐主动帮夹了两块鱼肉，又有说有笑的了。杨老分外珍惜地吃着这据说是最后的两块肉，简直要用牙尖一点点去磨了。唐觐看得好笑，只得帮他弄了些南瓜到汤里煮着。杨老吃得嘴里直吧嗒，忍不住感叹：“小程啊，你这鱼怎么做得这么好吃，哎呀，这一顿吃了，我以后是得天天想呀！”说着，又问：“哎，你是在哪儿住着呢，学校宿舍么？”
“呃，没有，我在那边的九安街住。”
“九安街啊，那地方怪乱的，你怎么在那儿住啊？”
程潜被问得有些尴尬：“那边……离学校近，房租也不贵。”
“心疼房租？怎么，你家里给钱给得少啊？”杨老说话不过脑的，压根儿没多想，直接就问了出来。唐觐眼见着程潜的脸色暗淡下去，眼中躲闪的那样子，明显是不想说，他就出声解围：“你管人家给多给少呢，你这老人家，越老越爱管闲事儿。”
“我管闲事儿怎么啦！”杨老眼睛一瞪，大叫起来：“这小程要真是不舍得钱，我好让他来我这儿住啊！你看我这儿，又有空房，离大学城也近，多好！他还能给我做饭吃！小程，你说是不是呀？”
唐觐听着，心里都惊了，感叹这老头子，拐人的功夫一等一啊！要是程潜耳根子软些，指不定就被他拐上了。还好人家矜持，只是笑一笑，就说不用了，我在那儿住得挺好的。杨老师你要想吃，打电话叫我来做就行。杨老一听，眼睛“噔”地亮起来，立即翻出自己的老人手机，要跟程潜交换电话号码。
他们二人摁好了号码，杨老还叽叽咕咕地说起下次要吃什么菜来。唐觐在边上听着，嘴里唾液有些泛滥，忍不住默默地想，啧……感觉好像不错吃啊？要不要，带上小喻一起来蹭饭呢？
到了傍晚时分，天色将暮，二人告别了杨老，一起往外走。唐觐的车停在地下车库，要从小区内的地上入口走下去取。唐觐问程潜，说要我送你么？程潜脸上有些无语，答我走回去就好，二十分钟而已。唐觐一挑眉，视线默默地移到他受伤的腿上：“……你确定？”
“……我确定。”不过瘸个腿，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一个个都把他当残疾看？
“好吧，那我走了，再见。”笑着挥挥手，唐觐转过身，往入口走过去。程潜淡淡一点头，也往外走了。杨老住的这楼离小区门口有些远，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差不多走了十分钟才到大门口。出去之后，程潜眼睛一眯，看见一辆有点儿熟悉的车子停在岔道口那儿。唐觐靠在车窗边，扬声喊：“真的不用我送你——？”
程潜摇摇头，也抬高了声音回他：“——真的不用了！”
闻言，唐觐微笑起来，坐直身子朝他挥挥手，关上车窗把车开走了。看着他远去，程潜缓缓“吁”一口气，默默地想，总算摆脱这个关键人物了。可没等他轻松多久，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程潜一怔，疑惑地伸手去摸，心说该不会是杨老吧？拿出来一看，上面显示的是唐觐。
这人不是才刚走么，怎么又打电话来？拧着眉接通电话，里头传来唐觐沉缓而温和的声音：“程潜，其实你不用太忌惮我的。”
程潜怔住，脚步慢慢停下，身子倚在拐杖上，没说话。
“你跟我熟识，又或者跟小喻熟识，都不会对唐家的决策产生影响。你是你，你家是你家，一个是私交，一个是公事，知道了吗？”
“……嗯。”
“那就好。你以后啊，不要再给我脸色看了，我心里很不平衡的。”
“……”
“好了，这次是真的再见了，你路上小心。”
“嗯。”
放下电话，程潜怔怔地看着“通话结束”那几个字，一时间不大明白，唐觐是如何看出他的顾忌的。
原来……总是笑眯眯的唐大少，真的不是招财猫那一类的存在啊。
【小剧晨
唐喻：哥，嫂子说你是招财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