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忿忿着,程深研究完了那请帖,瞟眼见他表情古怪,手上那帖子就“啪”地砸了下来。程余远被吓了一跳,抬眼见着不孝子冷瞪着自己,不由气得大喊:“程深!你干什么,你别忘了我是你老子!”
“……你别忘了我现在是你唯一的儿子。”不疾不徐地给他当头这么一棒,程深冷笑一声,嘲讽道:“程余远,是你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的——除了我,你没有别的继承人了,你也不会舍得把远程给二叔或者三叔……所以别怪我有恃无恐。你最好也别动再程潜,他被你从出租房赶出去后吃了多少苦,我都给你记着,念在你是我老子的份上,我才没有弄你。但你给我听好了,别再动程潜——也别怨他,你本来就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冷冷地收回视线,程深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往楼上去了。程余远颤抖着身子坐在沙发上,气得喉咙都破了音:“你别以为我不敢废你——老子还年轻着呢,我找别人再生一个Alpha!”
“能生的话你就生——”头也不回地回这么一句,程深在楼梯上顿一下,随即冷笑着继续往楼上走:“恐怕你现在,连硬起来都做不到了吧。”
被他狠狠戳中伤心事,程余远只觉得脸上被打了一拳,身体颤抖着靠进沙发里,全身都开始发冷。作为一家之主,最荒凉的莫过于此——年岁渐长,威严不再,连身体机能都开始衰颓。老婆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稍有不满便大吼大叫、撒泼耍横,儿子也堂而皇之地爬到了自己头上……以后这家,他还怎么管,还有谁会听他的!
程余远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身体隐疾带给他的不仅是烦闷,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怯懦感,好像低人一等似的。之前他还可以用脾气吓着姜西娜,关着她不让出门,而在去过慈善晚宴之后,姜西娜便再也不顾忌他了,每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往外跑,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下贱的事。远程的员工们不大清楚,但能感觉得出来,这程总的精神气是一日不如一日,眼下时时青黑,面色也苍白,就跟透支了好几年的精力似的。
这样的情况,若程潜知道,他也许会冷笑着赞一声好。只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在那上头,人家惦记着更重要的事——那位郭叔叔在周六的晚上回消息给他了,说找到了文樱当年的舍友,其中的一个正好在申城,说着还把联系方式给了他。程潜赶紧记下那电话号码,马上拨了过去。
不一会儿,那头接了起来,是个挺温柔的阿姨的声音。怕唐突了阿姨,程潜一开始张口结舌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倒是对方温和地安抚他几声,说我听学长说了,你妈妈……哎,我们都不知道居然这样了。你别着急,慢慢来——哎,你不是想问我文樱以前的事吗?在电话里不好说,要不明天周天,咱们约个地方?
程潜听了,感激得喉头一酸,差点儿哭了出来。一边吸鼻子一边直说好,又说阿姨,这么晚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您定个地方吧,定了之后短信告诉我,我一定准时到。
哎,好好,你别着急啊,明早我就把地址发给你……
……
那天晚上,程潜一晚都没睡好。郦予初过来陪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也不敢打扰。昏暗之中,两个人面对面侧躺着,都不发一语。一个心中想着对方,另外一个……心思也许从来就不曾在这里。
耿耿于怀
星期天早上,程潜起了个大早,先去吴记饭馆把该做事做完了,随即请了下午的假,匆匆赶往约定的咖啡馆。
见面的时间定在下午两点,程潜一点半就到了。订了座儿之后,把座号发给那位阿姨,他心里紧张,不得已先要了杯咖啡喝着。焦虑地等了约莫半个小时,一位气质端庄的中年女性Omega走进咖啡馆,左右张望一会儿之后便不疾不徐地往这边走来。程潜紧张地站起身,双眼望着那阿姨,一会儿还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董阿姨好。”
“哎,你好你好,先坐吧。”两人坐下,那位董女士放下手包,抬眼起来和善地看着他,打量一会儿道:“你长得……不大像你妈妈。”
“……我倒是希望自己长得像妈妈,只可惜没能继承到她的样貌。”失落地笑笑,程潜抬起眼帘,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再次苦笑:“阿姨,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你,我对我妈妈,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她是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的,我现在,也就只有她一张照片,一个名字,其他的一概不清楚,估计需要您跟我说很久了。”
“你这情况……哎,我也搞不懂了,文樱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叹口气,董女士沉思一会儿,这才慢慢说起来:“你妈妈,当年是我隔壁床的,我们宿舍八个人,她是脾气最大的那个。当时她长得漂亮,人也聪明,在学校里很是扎眼,好多人追求,可她一个也看不上。她总在宿舍里说,那些人不过就见她长得好看而已,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她。我们那时还笑话她,说她纯情……后来吧,好像是她大三的时候,有个有钱的人追求她,天天在学校门口等着。她一开始也是不屑的,可过了一两个月,不知怎的,她突然就跟我们说,要跟那有钱人在一起,还要办休学……我们劝不住,没过两天,她就收拾东西走了,再没跟我们联系过。那之后,我们也曾试着联络她,但都找不到人……时间长了,我们就逐渐淡忘了,可没想到,她居然已经去世了。”
长长地叹一口气,董女士垂着眼摇摇头,眼神里很是不解。程潜呆呆地听着,心中也是一阵阵的疼。两人沉默地坐着,一会儿,程潜低声问:“我妈妈她……她的家庭如何,阿姨你知道么?”
“这个我知道一些,文樱曾经跟我们说过,她家有三个孩子,她是最大的那个。她家出身乡镇,父母古板,当年本想让她上完高中就嫁人,还好她考上了我们学校。宗族里头觉得她有出息,这才说动她父母,让她继续读书。”
“那……阿姨,你们大学是哪一所?”
“哦,我和你妈妈的母校啊,后来跟另外一所外文大学合并了,就是现在的K大。”
K大……心中默念着,程潜默默地坐直身子,心中更加难受了。K大是申城有名的大学,是由十几年前的师范大学和外国语大学合并而来,这两个专业在全国都是排得上名号的。想不到……想不到妈妈当年居然那么优秀,而自己这般愚钝平庸,真是没遗传到她一点儿长处!
自己不像妈妈,估计……就是像爸爸吧?想着,程潜不禁又问:“那,阿姨,当年我妈妈在大学没有男朋友吗?”
“男朋友……好像是没有的,你妈妈事儿多着呢,又是忙社团又是忙学习,我们从没见她跟哪个人出双入对过。所以那时候她突然说要跟那富家公子哥儿在一起,我们才那么惊讶,觉得她怎么突然间转了性子,跟人谈情说爱起来了。”说到这儿,董女士也是拧着眉,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当时年级里有眼红的,说她嫌贫爱富,是看上了人家有钱。可那些人不清楚,我们这些舍友们难道不明白吗?她根本就不喜欢那人!那时候她说话也很奇怪,平常那么爱说笑的,那天脸上却严肃得跟什么似的……小程啊,不是我夸张,我当时心里就有个感觉,觉得她就好像……要去寻仇一样!”
“寻仇?”脑中某个念头一闪而过,程潜猛地坐直了,眼中也专注起来:“阿姨,您再想想,当年我妈妈真的没有男朋友吗?或者……比较亲密的人,她只是没有跟你们挑明?”
“这个……我再想想。”说着,董女士拧起了眉,低下头仔细想着。程潜屏着呼吸,一丝一毫也不敢惊扰她。过了好一会儿,董女士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哎”一声,抬起眼来:“我记得,你妈妈当初跟学校里一个老师走得挺近的……那个老师在大二上学期教过我们一门课,文樱上那课时还跟他有过争论。那老师姓什么来着……哎呀,我有些忘了,只记得温温吞吞的,不过蛮有学识。结课之后,文樱还经常问他些问题,有时候在宿舍里跟我们说,言语之间好像蛮熟悉……不过他们是师生,我们也没有多想。哎,你为什么一直觉得你妈妈当年有男朋友呢?”
“呃……”迟疑地低下头,程潜支吾一声,表情有些为难:“个中原因我不方便告诉您,不过,那应该是我生父,所以我想找到他。”
“……是这样啊!”被这话惊到,董女士惊愕一阵,随即又陷入了沉思。程潜踌躇着望她,忍不住小心地问:“阿姨……当年那个老师,现在还在K大么?您能不能帮我问问你的同学,那老师叫什么名字?我想去找他。”
“那个老师……”提到这个,董女士迟疑一会儿,眼神里露出些许复杂:“你确定他有可能是你的父亲吗?他……德行好像不大好啊?”
“德行不大好?”程潜一怔,有些惊讶:“这个怎么说?”
“哎,我也不瞒你,那老师在你妈妈休学前犯了事,涉嫌斗殴和迷女干未成年少女,被抓起来关了,现在也不知出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