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砚着急地在练习场附近寻找,甚至不顾危险跑到了旁边在建马场的施工地点,也没有找到。回来时看到梅姨来给自己送餐食,连忙上前询问。也许是梅姨看到Chad,把它带走了。
“Chad?没有看到,它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邹砚摇摇头,真正开始慌乱起来,想着可能发生的状况。一是Chad被进出的人和马吓到,挣开绳子自己跑了。二是马场管理或服务人员见到狗被绑在练习场门口觉得不适合,牵走了。三是被路过的人偷走了。
邹砚立刻动身来到马场前台,询问工作人员有没有见到一只黄色皮毛的柴犬,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见客人丢了东西,马场也立刻动员所有力量帮助他寻找。很快便在监控里看到了Chad的去向,果然是挣脱了绳子,跑到了工地方向。
邹砚立刻动身,和几个马场工作人员一起到工地附近寻找。这时邹砚的父亲得知消息,也赶了过来,跟他们一同前往。
工地此时还在施工,机器轰隆隆的响声盖过了他们喊Chad名字的声音,邹砚心脏突然跳得极快。他拐到工地的保护墙后,看到地上一道血红的车轮印子,短促的印子末端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没被血染红的地方是黄色的皮毛。
跟上来的几个工作人员也已经赶到,看到这个情景纷纷惊叫出声,看现场的痕迹就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小狗挣脱绳子后漫无目的地乱跑,结果跑到工地附近,不幸被施工车辆撞到。
马场负责人见客人的狗在他们的场地出了事故,忙上前道:“对不起客人,是我们管理不周,我们会为此次事件负责的。”
“你们不用负责,是他自己的责任。”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是邹砚的父亲,“你自己处理善后。”说完转身走了。
邹砚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他感觉眼前具是血红,周遭尘土的味道钻入鼻子,好像都变成了浓稠的血腥味,令人恶心。
负责人见那男孩呆立在原地,终究还是不忍心,招呼几人想上前帮他,却被他拦了下来。
男孩紧紧地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走到墙边,捡起一个被丢弃多时的破尼龙袋,放到那团可怖的血肉之前,毫不犹豫地用手拿起那零碎的东西,放到袋子上包好。阳光正好,他们看见那袋子上凌乱的血手印,却纷纷打起了寒颤。
邹砚把Chad的尸体抱进车内的时候,邹父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让司机开车回了家。
后来他满身血污地被父亲叫进书房,只回答了几个问题。
“把狗带到马场你想过这个后果了吗?”
“没有。”
“狗绳用了这么久你想过换吗?”
“没有。”
“你领养那只狗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
“我会为它负责。”
邹砚站在台灯照不到的书房角落,感觉被千斤之重的东西勒住了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他最终把Chad埋在了湖边的一棵树下,埋下最后一抔土的瞬间,一把名为责任的大锁从此扣入了身体之中。
这把锁是如此牢固,以至于让他在之后几年的人生中,都坚信舍弃自己的一切喜好去当好一个儿子,当好一个继承人才是正确的选择。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再牵连到其他人,因为谁也不知道蝴蝶振翅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直到高考那年,他在自己房间里翻出了以前收集的建筑模型,摆弄着那些有着奇妙构造的物体,突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相当一个建筑师。他当时没当一回事,把那些小小的模型放在了床头。可那些小东西好像被赋予了神奇的魔法,每每在他将要入睡之时就会牢牢地吸引他的视线,被埋没在心底的小小欲望骤然胀大,填满胸腔。钢筋和混凝土的畅想拦在了循规蹈矩的继承之路上。他想去学建筑。
人被压抑得久了就容易爆发,他鼓起勇气向他父亲说明了想法,那气势有如山洪般决绝,但是很快便被打回了原形。这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手无寸铁的18岁少年能够说了算的。
他的焦躁和抑郁,便是从这里开始。
在大多数高中毕业生肆意放纵的那个暑假,邹砚陪着父亲满世界跑着。当时因为一些政策问题,星砚的运营止步不前,父亲想要改革,便带着他出门考察学习。
来到日本的酒店参观学习时,他的精神状况已经非常不好。在一次欢迎酒会上,他看着觥筹交错的热闹场景,几乎能想象得到自己十年、二十年后那麻木微笑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独自走了出去。
他想,今天开车路过附近那个公园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一个湖。
邹砚凭着印象找到了那个公园,却没有找到湖。他在静谧的小道上无意识地行走,闯入了一个小小花园。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隐秘的草地里,看着路人过往,等着时光流转。
坐了不久,他注意到一个男孩也来到了这片花园,拿着纸和笔,坐在了他侧对面的花坛上,左顾右盼,像在期待着什么。
男孩长得很好看,样子看上去有些莫名的熟悉,邹砚看着他,神智不知怎么的突然被拉了回来。
他见男孩竖起画板,却并不画画,而是像他一样盯着过往的路人。难道是想找一个模特?邹砚看了很久,对他的行为愈发好奇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男孩眼神里的期待慢慢被磨灭,邹砚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替他着急,却突然在一个没有路人的间隙听到他开了口。
他用中文和英文各说了一遍“想要画像吗?”
原来是想帮人画像,邹砚突然笑了起来。一般街头艺人为人画像,会在画板旁再陈列几个作品,让人知道他们是在干什么。这个男孩可能是想模仿,然而却没有抓到要领。哪里有跑到那么偏僻的地带,就树了一块画板的街头艺人。
时间慢慢过去,男孩坐在画板前,看上去有些颓丧。眼看天就要黑下来,男孩还是没有招到一个客人。邹砚看着他由亮变暗的眼神,不可思议地感到了一丝心疼。乌云聚集,眼看就要下雨,他突然站起来,朝那男孩走去。
那男孩看他走向自己,连忙站起来,期待地用两国语言问他:“要画像吗?”
邹砚愣住了,因为他发现,这个男孩他认识。是学校里的名人,好像是叫张简阳,也是曾经激起过他心中波澜的人。因为这个人大大方方在全校师生面前出柜了,而自己,只敢将自己性向的秘密埋入心底。
邹砚下意识点了点头,张简阳让他坐到花坛一侧,特别高兴地第一次动起了笔,边画还一边碎碎念。
“你好帅,鼻子好高,嗯,是我的菜。反正你也听不懂,哈哈。要是你是中国人就好了,我们可以试试。我日语不好……”
“哎,你笑一笑嘛,绷着个脸,画起来多无趣啊。”
邹砚没有理会他的话语,只专注地看着他精致的眉眼,带笑的嘴角。
“画好了,但是我觉得画得好丑,哈哈。”
张简阳从画板上拿下画纸,示意他过来拿,却在他伸出手的瞬间,又抽了回去。
“不行,我觉得你应该笑。”
张简阳拿过画纸,把画上原本平直的嘴角线条,改成了微笑的弧度,才又递给他。
邹砚拿着画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乌云没顶,眼前的人发出耀眼的光,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31.
第31章
“邹砚,你到底怎么了?”张简阳推开邹砚,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邹砚好像还沉浸在梦中,愣怔了一会儿,好像才反应过来般,泄气地躺回床上。
“做了个恶梦,没事。对不起,吓到你了?”
“那倒没有。只是你最近好像都睡不好的样子,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张简阳摸摸他的额头,怕他是最近太忙,累病了,触手冰凉,应该没什么事。
“没事,过一段就没事了。”邹砚搂过张简阳,嗅他身上的味道,“继续睡吧。”
张简阳等他呼吸平稳了,这才安心下来,不过他自己却睡不着了。
张简阳很不喜欢邹砚说“没事”、“对不起”之类的话语,邹砚最近的表现明显不是“没事”这么简单,然而不管什么时候问他,总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没事”带过,令他更担心了。
张简阳回想着邹砚最近的表现,似乎是从Evan入院之后,他就开始睡不安稳?不,不对,应该是从Evan回国后,邹砚就开始有些不对劲。这么说来,应该是跟Evan有关?他们在大学的时候,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使得邹砚面对Evan会变得如此不安?
第二天一早,张简阳从卧室出来,看见邹砚正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在热牛奶,觉得新奇,跑上去仔细观摩了一番。
“看什么?”邹砚一边倒着打牛奶一边问他。
张简阳指指他的眼睛:“黑眼圈。”
邹砚笑笑:“不帅了么?”
“帅,显得眼睛特别深邃。”张简阳边说边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温度刚好,不会烫嘴。
“说起来,Evan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张简阳吃着早餐,不经意问道,悄悄观察邹砚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