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关好的门看了一会儿,杨茹暮才缓缓靠坐起来。
他茫然地看着面前有点眼熟的格局,忽然想起了什么,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就在这里,几个小时前,他被傅玖扛起来扔上床……给上了。
翻倒在地的三脚架已经重新立了起来,窗台上破裂的锦鲤瓷盆也没了踪迹,堪比明珠的绒白地毯上连根头发丝都找不到,更不可能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衣物。
一切井然有序,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恍如那时候的愤怒、恐惧、委屈……都不是真实的。
杨茹暮不知所措地看着四周焕然一新的摆设,竟想不起傅玖是什么时候收拾的。
他,不想再呆在这个“犯罪”现场了。
他害怕。
他害怕那种认命般的屈服和……意乱情|迷的失控。
他心慌意乱地开门跑出去,直到离开主卧,跌坐在楼廊上,仍觉得浑身上下全是傅玖的味道。
……他被他死死压制在身|下,他咬着枕巾哀哀地哭。傅玖一力接下他所有的反击,转而摆成了即兴的体|位。
杨茹暮从没碰到过比傅玖还有天分的“新手司机”,大概智商太高,学什么都能举一反三,甚至……无师自通吧!
真奇怪,他明明该恨他的,心底上却总是顾念着他的好。
姜冼曾说,傅玖这个人吧,他似乎会看上许多人,但他娶回家的那个,才是他真正看上的,他这一生一世,也只碰这么一个人。
杨茹暮抓着栏杆缓缓爬起来,他忽然发现,他对傅玖的了解,往往都来自于别人口中的只字片语,似乎从来,都没睁开眼,好好地看上一眼。
「你别总把我想得那么复杂,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暮暮,你看看我……」
杨茹暮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扶着廊栏朝楼下望去,偌大的客厅开着橙黄的夜灯,旁边的小餐厅聘连着厨房,它们各自温柔着,沉睡在十多年前梦一样的暖冬里。
而多年前的这一天,傅玖又会是用何种姿态度过这样一个冬夜?
有细微的水波声从楼上传来,一下子打断了杨茹暮原本就时空错乱的思路。
他受惊一般往后退了一步,才好奇地沿着扶梯往上走,原本在平地上他还不觉得身体有多少难受,一走上阶梯瞬时便感受到那种不容忽视的不舒服。
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后,双腿一软,他差点就瘫倒在地。
越来越倦懒的知觉袭上脊背,连视线都变得特别朦胧,杨茹暮靠着墙静站了会儿,才接着往上走。
楼上是个露天大天台,修着小阁楼,再往里走有一个雕着镂空木花的凉亭,周围有忍冬三两株。
转个弯,又是另一番景象。
有一淡蓝色玻璃屋毗邻而居,里头传来水打涛花的响声。杨茹暮推门而入,一阵清新的皂香迎面扑来。
傅玖背对着门站在最里头的晾衣架下,手拿着针线正给一件衣服缝纽扣。
那件绸衬上的纽扣被傅玖扯得七零八落,杨茹暮还以为他这几件衣服都被傅玖扔了呢。他的耳朵突然有点热,不管多年前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的傅玖在干什么,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委曲求全地给一个人洗衣服。
杨茹暮轻轻走过去抱住傅玖,头靠在他的后背上。
傅玖似也有一点意外,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圈住杨茹暮环在他腰上的手。
“累了?”傅玖语带笑意,“累了就全交给我”。
杨茹暮确实非常困,他听话地把重心全移到傅玖身上,然后居然就睡了过去。
模糊之间,有傅玖抱着他下楼,有傅玖拿着牙刷给他洗漱的画面,接着他便跌入一个黑甜梦乡。
一开始他睡得异常舒服,什么感觉都没有。后来大概是睡够了,莫名其妙就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说:桃花庙有个大师最擅长处理姻缘,你有什么困惑都可以去找他。
然后一件事突然袭上心头,大意是:他和傅玖吵架了,把傅玖打得脾破裂去了医院。亲戚朋友都劝他找个姻缘大师开解开解,如果这条红线牵错了,趁着年轻赶紧分了,别执迷不悟了。
并幸灾乐祸地说,相爱相杀他们都看腻了,他不嫌矫情他们还嫌俗呢卧槽!
也不知道这段见鬼的记忆哪里跑出来了,听着这语气怎么那么像姜冼呢?
梦里的他却对此坚信不疑,并哭唧唧去找大师开导,毕竟他那么喜欢傅玖,也实在舍不得再打他了。
场景一转,下一秒他就坐在了一扇山水晕染的玉屏风后面,隔着数九重纱对着一个道骨仙风的影子诉说他与他老公的那点事。
他口中的那个傅玖就跟纸糊似的,每次他随便一甩手,就一巴掌把人牙抽碎了几颗,要多干脆有多干脆。
杨茹暮不知怎的有种诡异的尴尬,这感觉像是大庭广众吹牛皮被人给笑了,脸都烧得红红的……反正就是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
这思路一打岔,剧情已经自顾自地进展到他冲上去抱着大师的大腿诉苦,说傅玖要是不对他耍流氓他也不会动手打他啊,这该怎么办才好!大师!
……这么恶心的梦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大师怎么还不把他一脚踹开。
可惜大师没听到他心里的吐槽,居然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哄他,用一腔低沉富有磁性的语调,从人生哲理讲到世间百态,并劝慰他“你心中无旖旎,旖旎何处来”,简而言之,就是他想对傅玖耍流氓,而不是傅玖对他耍……
什、什么?啊?!
大师!你怎么能……
等等,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他抬头往上看,那、那不就是傅玖吗?
「大师?老公!怎么是你?你不是脾破裂住院了吗?」
他震惊到差点尖叫。
傅玖穿着一袭仙宿鹤袍,俨然一派宗师气度,哪怕被当场揭穿,也还是一脸的淡然。
这脸皮也不是吃素的!
紧接着画风一变,傅玖居然将他捆在玉床上,轻轻拍他的脸,温声骂他没良心。
「老公,你松开我!」他咬牙切齿地警告傅玖这个纸面人快放开他,否则就不是脾破裂那么简单了。
傅玖亲了一下他的后脖颈,这个时候也别管为什么他明明仰躺着,傅玖为啥亲的是他的后颈。反正他就是觉得那个地方被亲了一口。
「什么脾破裂?」傅玖眯着眼看他。
杨茹暮突然觉得这才是他的傅玖,那个随随便便就突然脾破裂的绝对是个冒牌货,他瞬间捂住脸,感觉没脸见人了。
哎!这个恶心的梦怎么还没结束!
「做这种事,怎么还捂着脸,这是你的情|趣?」傅玖点他。
你做那种事的时候还喜欢跟我探讨道教佛法呢!杨茹暮不服气,然后……就被气醒了!
傅玖从后面抱着他,两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光影从窗外漏进来,墙面上的花纹随风游动。
杨茹暮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什么东西硌着他的后臀,他想朝前躲,箍着他腰身的手被纹丝不动,无可奈何之下,他转身朝后看去。
清冽的一双眼,正安静地注视着他。
“傅玖,你醒了?”那快把那什么挪开,吧!
傅玖显然看懂了他的暗示,却答非所问的地说:“我听见了。”他一翻身将杨茹暮压在下面,“你在叫我。”
可能是脑电波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共振,杨茹暮居然知道傅玖在说什么,他满脸通红地看着傅玖,良久,才厚着脸皮撒谎,“我没说。”要说也是梦里说的,不能算数,何况你不是不喜欢我叫你老公嘛!
“快点。”傅玖弹了弹他红得快滴血的小耳垂。
杨茹暮缩了缩耳朵,只好阴阳怪气地叫了声:“老公。”
傅玖好笑地拍了拍杨茹暮的小脸蛋,“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让你叫我一声就这么难?认真点,暮暮,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
“那你不是不喜欢这两个字吗?”很多年前他去给姜冼送别,离别时姜冼非要他喊这两个字,他只好照做。等回头一看,却看到傅玖站在几步开外,皱着眉高深莫测地看他。
可见他是极不喜欢的。
这边傅玖却疑惑地挑了挑眉,突然学着他的语调也说了两个字:老婆。
那诡异的腔调讽刺满满。
杨茹暮瞬间竖起鸡皮疙瘩,“别那么叫我!好恶心。”
“你觉得恶心,你还用这种语气?”
“可是你……”
“我没有不喜欢。除非你不好好说,或者叫的是别人。”傅玖将头抵着他的,轻轻地说,“我才会不高兴。”
☆、小说
除非你不好好说,或者叫的是别人,我才会不高兴。
傅玖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起身进了浴室。
杨茹暮将睡得卷起来的上衣拉直,抱着靠枕发呆,没一会儿,居然鬼使神差地开始回味那个超级恶心的梦。
算起来,他梦到傅玖的次数虽不多,却也不少。傅玖在他梦里,往往都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如一道幻影,似一册天书。
而这一次,他梦里的那个傅玖,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一抿唇,一挑眉,还有一本正经诡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