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杜言一慌忙伸手双手去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熟悉的画面碎片在指尖化做流沙，闪着光，顷刻消失在了茫茫黑暗中......
眼前的画面徒然一变，杜言一看到了四五岁的自己。
“言言我们再试一次好吗？”
“弹错了。”
“不对，重来。”
“又错了！又错了！就这一小段你弹错了多少回？！！你是不是故意气妈妈？！你是不是不想要妈妈了？！你怎么这么没用？！！你怎么可以不要我？！！你.......”
那会儿母亲的精神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了，常常正跟杜言一说着话就又陷入了自己的记忆里。
年轻的母亲开始迅速憔悴，一会儿大骂杜父心狠薄情，一会儿随手抓起东西就往小孩身上砸！
“是你！都是你不够优秀！你爸爸最喜欢听我弹钢琴了！为什么你还是学不会？！！”
女人披头散发，满眼癫狂，各种破碎的奖杯碎片在小孩脚下散了一堆。
小孩缩在墙角，眼角擒着泪水，害怕的浑身发抖却连大声哭泣都不敢做到。
童年时的那几年时光，是杜言一人生中最漫长的噩梦。
母亲的病情时好时坏，坏的时候经常把家里砸的一塌糊涂，抓起凳子就敢往他头上扔，清醒过来又会抱着他一遍一遍道歉哭诉......
“言言，对不起...对不起......”
母亲的怀抱太过温暖，让杜言一即使害怕却也依旧舍不得推离。
为了让母亲开心，杜言一每天坐在巨大的钢琴前一遍又一遍的练习曲子。
母亲清醒的时候会心疼的把他抱下来兀自流泪，发病了，又打又骂甚至把他推进一丝光线的小黑屋里，一关就是几个小时。
母亲的精神越来越差，杜言一被关进小黑屋的时间越来越长。
直到母亲跳河自杀，年幼的杜言一都还被关在寂静漆黑的小黑屋里哭着叫着妈妈。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哭的筋疲力尽快要睡着的时候，封闭的小黑屋门被推开，刺眼的光线照进来，然后，他就被接到了杜家......
黑漆漆的小屋，干硬的面包，声音嘶哑的哭喊着叫妈妈的小孩......
是掩藏在杜言一梦境深处，最难抹去的画面。
画面转到杜家，高大威严却难以接近的父亲，高贵冷漠总是淡淡说着‘言言，不可以’的蔡阿姨，从来不用正眼看他的哥哥，以及杜家上上下下表面恭恭敬敬背地里却全都不屑一顾的家佣仆人......
小小的杜言一被围在众人中间，却比以往什么时候都孤独。
女人再怎么神志不清也是他母亲，也是从他到了这个世界上后最亲密的人，但从现在起，却真的只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杜言一看着小小的自己在杜家人冰冷冷的漠视中，从小小一点慢慢长大，成年后果断离开了杜家。
或许生病着的母亲对他并不够好，但至少却也教给了他一种求生活的技能。
原本他以为他与杜家的关系到这儿就结束了，却没想到世事无常，前一刻还风平浪静暖日宜人的生活，下一秒就会被狂风暴雨打断。
杜家夫妇从国外回来的途中突然遭遇不幸，整个飞机在海洋上空毫无征兆的炸开了花！顷刻，以往被杜家嫡系压制着的各路旁支们心思全都活跃了起来！
杜家家主双双遇难，留下的就只有两个半大的孩子，一个刚刚二十三岁，另一个还是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霎时间，整个杜家都陷入了一种沉重的危险氛围中。
杜言一此时已经在音乐上小有建树了，虽然离知名大音乐家还远，但小小的养活自己一下还是可以的。
当在新闻上看到杜家夫妇遇难，公司高层沦陷，呈现一片混乱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但也没在意。
从他离开家的那一刻起，整个杜家就已经跟他没有了任何关系，更何况，杜家的事本来就不是他能掺和得了的，就算杜家家主落难，相信他的便宜哥哥也肯定有办法解决掉眼前的困难。
杜言一随意扫了眼当时的新闻，便开始准备下一场要演奏的钢琴曲，直到被突然打晕塞进车里的时候，他都还没反应过来是出了什么事。
“错了！让你们去抓杜泽睿，你们绑回来这个私生子干什么？！！”
“杜二公子，你家大哥好计谋啊！”
“被人利用当替身引开危险的感觉怎么样？”
“啧啧啧，真是可怜呢~ 你说你亲爱的哥哥还会记得还救你吗？”
......
杜家各系旁支□□，杜睿泽放下诱饵，让侍者将自己的手表连同演出服装一起送进了杜言一所在的酒店房间。
当借由弟弟成功引开想要绑架他的人手时，杜睿泽没工夫去查看自己心底的那点不舒服是什么，只知道雷厉风行的趁机一把剜除掉所有心怀异心的人。
整个肃整过程维持了两个多月，杜睿泽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他怕。
他怕看到记忆中那张白皙清瘦的小脸，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
为了争取时间拿到家族遗产的继承权，他亲手把在自己家快养了二十年的弟弟推到了他最大的敌人手中......
他以为他不会在乎，但当一切都在按着他计划顺利进行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内心的最深处在开始慢慢动摇了。
杜言一刚刚被接回来，苍白着小脸昏睡在父亲怀里的样子......
躺在病床上，怯生生望着他软软叫着哥哥时的样子......
长大后拉着行李箱，笑着挥手说再见时的样子......
......
以前连他自己都没注意过的一帧帧一幕幕，像挥之不去的电影般在眼前滑过。
杜泽睿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心底的一座坚固的城堡在缓缓倾塌。
他觉得，自己是应该恨他的。
恨他母亲破坏了自己的家庭，恨他像一份父母间破绽铁证似得杵在他们家，一杵就快二十年。
明明是应该恨他的啊......杜泽睿不明白为什么在听到他被人抓走的时候，心底却还升起了一股难以释怀的恐慌。
就像一根刺扎进了心底，想要拔除的时候却不能拔除，等习惯了后，猛的一下□□，反而心底空落落的不习惯了......
杜泽睿拼命的再给自己找理由，却在他回过神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经动手开始准备营救杜言一的计划了。
绑架杜言一的人是杜睿泽的二叔，本来当初就对父亲接手了整个家族心怀不满，杜父出事后，他更是不愿屈居与自己侄子手下，联合了公司各大董事就开始使着法子把公司套过来，最后却不想小看了杜睿泽，竟然被他摆了一道，就连最后他破釜沉舟派人去绑架的时候，都被他看在了眼里，狸猫换太子让他的人错抓了准备去参加下一场钢琴演奏的杜言一。
扳倒二叔重新将所有控制权都捏在了手里后，杜泽睿望着厚重的雕花别墅门停顿了好久，最终还是沉默的踏了进去。
幽深幽深的走廊尽头，杜言一苍白着脸色蜷缩在黑暗里，像一个被囚禁的小动物似得，被隔在了坚硬的铁栏栅之后。
杜泽睿心底狠狠被触动了下，抬起脚，踏上覆满繁琐花纹的地毯缓缓走了上去......
☆、75.出院
黑色的轿车开出山顶别墅，杜泽睿抱着虚弱的杜言一坐在后座。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年，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亲近过。
怀里的人瘦弱的仿佛就剩下了一把骨头，呼吸浅浅的，皱着眉，抱在怀里清瘦的硌人。
杜泽睿僵硬的环抱着他，小心翼翼的汲取着从他身上传来的薄薄温度，心底一片平静。
突然，前面保镖的车子一个打滑，车头右转一头就撞在了旁边的山壁上！司机握着方向盘猛的急刹！杜泽睿抱着杜言一猛地向前晃了下！
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杜泽睿抬头，就看到一辆失控的车子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嘭！————”
漫天血雾升起，朦朦胧胧中，杜言一听到了杜泽睿惊慌失措的声音......
* * *
杜言一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楼下的粉丝们也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记者们嘴上不敢说，但心底却都在开始悄悄计划着写悼文了，就等顾大老板宣布乔今安去世的消息一出来，就可以往网络上放了。
这么多天下来，医院里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外面的人都开始猜测乔今安可能是凶多吉少了，就连小孩都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对，怯生生的拉着顾琛衣角问了几次哥哥。
老爷子收到这边的消息，派人去江天南苑将小孩接回了老宅，顾琛回了公司一趟，然后一直待在医院里每天每天陪着他。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杜言一身上的外伤一点一点全好了起来。
从D市转院回A市，各种检查都早已达标，可他就是怎么都不醒，像贪睡的孩子似得，每天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做着不愿醒来的梦。
顾琛拿着棉签坐在病床前，沾了点清水，垂眸轻轻按在他干裂的唇瓣上。
杜言一安静的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灰色的剪影，原本就足够白皙的皮肤，现在更是苍白的一丝血色都没有。
顾琛看着他越来越尖瘦的下巴，心底一阵锐痛，按在他嘴唇上的棉签力道不由得又轻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