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看着他身上所有的经脉一点一点闭塞消失。
但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突然昏迷到不省人事。
谢卿云和谢一桐,这一大一小每天都和吊丧一样,跟个兔子似的红着眼睛守在病榻前,把柳长洲烦得够呛。终于在淘气包谢一桐某一日放声大哭的时候,柳长洲的理性告罄,冷着眉眼,一手拎起一个把这俩丢了出去,使劲儿拉紧了房门。
他看着那个躺在病榻上对任何反应都无知无觉的人,觉得心口疼的厉害。
杜蘅那个大傻逼曾经说过一句十分蠢的话,他说:“把你的内力输给他不就好了吗?”
柳长洲不客气的赏了他一脚,叫他滚得更加干脆利索。
杜蘅成天就爱看一些天南海北的话本子,以为话本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真实存在,他哪里知道,一个人所谓的内力其实就是蕴藏在筋骨里的精气神,要是真能输给他,他巴不得卸了全身的内力全都给了他,只要那人能醒过来。
从没有一个人叫他如此寝食难安。
他抱着最后一丝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盯上了陆含章的琴弦。陆含章曾经跟他讲过,那日之所以可以一根琴弦解决掉曹虎那一帮人,就是因为他用琴弦的振动捕捉到了那伙人的心跳节奏,叫那伙人的心跳不期然跟着琴调逐渐变快。人的心脏也就拳头那么大,跳动的太快,自然会不堪重负,理所当然也就直接爆掉了。
柳长洲尝试着在那十二弦琴的某一根弦上点了一下,捕捉着陆含章心跳的节奏,尽量使手下的音调振动与他心脏的跳动齐头并进,彼此合拍。这样坚持不懈的摸索了半柱香的时间后,他试着稍微加快了手下的节奏,万分期待的希望能看到陆含章的心跳可以踩着琴弦的节奏也一并加快。
当把脉的郎中告诉他可以捕捉到脉象的时候,柳长洲差一点儿就要崩溃了。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来得汹涌澎湃,刺激得他一个大男人险些当场掉下泪来。他又逐渐加快手下的节奏,一点一点儿调整到与自己的心跳同步。等到郎中脸上出现了十分见鬼的神情时,他就知道陆含章已经无恙了。
但他接下来就发现他一瞬间失去了停下来的勇气——仿佛他这边一停下来,陆含章那边也就会跟着停下来一样。
手下这把琴突然就变成了陆含章全部的生命寄托,柳长洲指尖轻轻拨动琴弦,仿似在一下一下拨动陆含章的心。也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人浑身颤了一下,胸口的起伏骤然增大,开始肉眼可见了起来,同时他十分敏感得在屋子里察觉到了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柳长洲顿时就虚脱了,有种浑身的力气被一瞬间抽的一干二净的感觉,仿佛刚从一次远到地狱的旅途归来。他远远的看了陆含章一眼,一言不发的一脚踹开门,头也不回得走了。
华容的霜降来的格外早,在不经意的一瞥间,泼在院子里的洗脸水十分可耻得偷偷结成了冰,轻轻薄薄的一层附在水面上,美丽又脆弱。
方秉笔静静的陪在柳长洲身后,犹犹豫豫得问道:“头儿,怎么回事?”
脑子里还处于一派混乱的柳长洲下意识就回道:“是啊,喜欢。”他回答完了,他那没事先跟他打声招呼就溜出去玩耍的神思一瞬间归位,一下子叫他知道他当时回了句什么。
方秉笔一呆,反应了半天,而后不可思议道:“啊……啊?”
柳长洲也傻了,他先自嘲得笑了一下,烦躁得伸出双手狠狠在自己脸上搓了一把,搓完了手就捂在脸上没拿下来,声音从指缝里溜了出来:“叫那哥仨趁早给我滚蛋,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别在衙门里碍着我视线。”
这句话就好像给了他多大力气一样,居然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又重新恢复成了原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街头无赖。
这时,一个衙役小跑过来,不知说了些什么,三个人急匆匆赶去了后院。
后院里还放着那个十分诡异的大铁罐子,柳长洲掀开那罐子盖一看,顿时气得脑门都冒烟儿了——只见那绿色的液体里飘满了细碎的莹白颗粒,彼此连接成一棵倒立的树,树根处在液体与空气的交界面上,从树根处延伸出支楞八叉的几根树干,树干再往下一节一节分开,一直延伸到无可延伸。整个倒立的树外形完整,十分美观,而水底那绿毛龟还是一动未动,明显是已经死了好久的。
柳长洲怒气上头,一脚踹翻了那个手脚被缚的人,面色铁青道:“这里装的是盐,是不是?”
那一脚下去颇不留情,带了些泄愤的意思在里头,只把那人踹的跟个烂柿子一样咕噜噜滚出去老远,一头磕在了青石板上,似乎晕了过去。
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方秉笔却一瞬间明白了过来,藩司余盐告急,很有可能是有人将盐全都洒进了水里。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就很好解释了——无路可走,狗急跳墙,消灭罪证。很明显,眼下这个貌似是为保存绿毛龟的水,实际上是盐走私贩子溶解了大量盐的咸水。那绿毛龟只是他们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盐分太高,绿毛龟必然会表皮发皱。
江南和江北有不同的气候条件,江南夏季气温高,淮盐大都依靠日晒这种方法产出。而江北则不同,江北冬季严寒,产盐基本依靠低温条件下盐的自然析出这种方法得到。再加上江北地处中原腹地,湖泊多为淡水,冬季自然析出的盐量少之又少,盐作坊便很少,很多时候都是直接从江南运进来的。
但这种将成盐重新溶解进水里进行走私的方式还真是另辟蹊径。
柳长洲几乎都能猜到,在华容里一定存在一些黑盐作坊和一些相应的方式,把这些被溶解的盐重新蒸出来,幕后的人一定存在一条十分完整的盐链条。三余书堂地下室四壁上沾着的粉末颗粒也就很好解释了——华容里的某个官将克扣下来的盐全都屯在三余的地下室里,却被贺云之死刺激得做贼心虚,一不做二不休的直接将手里的盐全都泡进了水里,来了个毁尸灭迹。
至于是谁做的,答案昭然若揭。除了刘统,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有这么大的权力和机会,可以一瞬间让这么多盐全都消失。前些日子,刘统还贼喊捉贼的来衙门里上表称余盐告急,不是他还会有谁?
柳长洲一手指向衙门口,讥诮的道:“去看看经纶那个莲花池里的鱼死了几成了,有没有被泡成咸鱼。捞上来几条,剁了给刘统和许赋送过去,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去洗个盐水澡。”
方秉笔觉得今天的柳长洲跟变了个人似的,在一向的果敢之外还加了一条,就是无情。那种无情不是他做久了最高决策者杀伐决断后自然而然体现在举手投足之间的,反倒更像是他故意逼着自己对周围的人和事都冷漠、都无情,好像情这个字是个什么碰不得的毒/药,一碰就要送命。
他将一干事宜安排妥当,又重新走了回来,说:“陆老板醒过来了?”
柳长洲呼吸窒了一瞬,抬起胳膊前后晃了晃,脱力道:“秉笔,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长玔死了,你会怎么办?”
方秉笔陷入了沉默——柳长洲这么问,就很能说明问题了,陆含章不论生死,都已经彻底成为了柳长洲的眼中钉——他从不对柳长洲做过多的猜测,因为柳长洲做为上一任管窥阁首领亲自选拔上来的人,必然是整个组织里最有分寸、最心里有数的人。可以这样讲,柳长洲的每一个选择与判断都建立在十足的理智上,包括儿女情长的事,他是一个只需要人信仰、并不需要人怀疑的存在。
于是他实话实说道:“会很难过。”
柳长洲愣了半晌,疑惑道:“没了?”
方秉笔点点头:“不然还要怎么办?殉情?幼稚。我这样想,至少她活着的时候我都在她身边的,她即使死了也还会有什么遗憾吗?”
柳长洲微微偏了偏头,一手扶住了额头,叹息似的自言自语道:“可我办不到啊……”
他身上背负的太多,他总会有某些时刻,会为了他所背负的东西而不择手段,就如同当初他会为了清河的安定而牺牲一个五鼎关,谁又知道还会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陷入的越深,他就越不忍心看着那人受牵连。
除非他们有共同的使命,可他又如何忍心逼着那人改变他的初衷?而他又怎么可能放得下肩上的担子义无反顾的跟着那人走?
说来说去,只有一个理由能够解释这一切——柳长洲觉得自己太弱了,他没有办法找到一个最佳途径,叫他的心上人与他的使命可以并驾齐驱。如果他足够强大,或许一开始,清河就可以和五鼎关共存。如果他足够强大,他可以不必有那么多后顾之忧,可以轻轻松松的跟着自己的心意走。
这个认知一下子叫他手足无措起来。
管窥阁永远隐在幕后,也确实有权力做主每一位背叛大庆的人的性命,可实际上,他手里任何实权都没有。他夺去一个人的性命不受任何人掣肘,要比刑部按照大庆律例处决一个人干脆得多,那么随之而来的缺点就是,刑部存在的光明正大,他和管窥阁却终其一生都不能大白于天下。
可是,如果给他一个机会去选择是留在管窥阁还是去刑部任职,他还是选择管窥阁,因为这恐怕是整个大庆效率最高的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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