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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强]坤 (百折不回)


陆含章嫌冷的拢了拢衣襟,拎着那把弓一步步登上院子中间那个矗立的高台上,背对着柳长洲,没有如往常那样周旋客套,问道:“峣山?你的字是峣山?”
柳长洲难得碰上这祖宗主动跟他讲话,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十分犯贱的应了一声:“嗯。”他心里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伟大,为了大庆的人才荟萃事业,简直连老脸都快丢完了。

陆含章轻笑一声,猛的一回身,颇有架势的把那弓端起来,尽自己最大力气把那弓拉得张开了几分――虽然远不到拉满,但这架势还挺能唬人的――对准柳长洲的方向,斤斤计较的开始翻旧账:“第一,你那金斗狗仗人势,把衡门一干伙计折腾的不轻;第二,你要求别人办事儿,或许拿出了十分的诚意,但我只看到一成;第三,你难道不应该让我揍一顿出出气儿?”

柳长洲一愣,然后松了口气,心想这祖宗可算给拿下了。
他满不在乎道:“别说三条,就是一百条,只要你答应总领工事,我都答应你。”同时心里想着,到时候他回京交差,天高皇帝远的,一个屁拳脚都没有的人,怎么奈何得了他?

这么想着,他就越发无所谓了。

临近高台的地方有棵长势歪歪斜斜的老柳树,那老柳树也不知多少年头了,树干上尽是些古意十足的树瘤子,整个树威武雄壮的简直不像一棵本该有“蒲柳之姿”的柳树,反倒像是一棵投错了胎、硬被塞进柳树里头的古松。

柳长洲把自己的长袍下摆往腰带里一束,把一头长发也囫囵系在里头,在房前的廊柱上借了一脚,还心情颇舒畅的在空中翻了个花,才稳稳的落在那柳树斜着伸出来的枝干上。
他把膝弯往树上一卡,然后猛地往后翻身,倒挂在树枝上,正好正对着陆含章,顿时那张本来就磕碜的刀疤脸就不能用人话来形容了。

为了表现自己十成十的诚意,他在十分有限的面貌条件基础上尽量笑的不那么吓人:“老板,你计划怎么揍啊?”

他跟一串腊肉似的往那里一吊,劲瘦的腰肢被拉伸的柔韧修长,脸上还挂着些死瘪三一样的笑。

陆含章:“……”
他眉心一跳,嘴角几不可察的弯了一下,心里生出一丝“此人是个大活宝”的异样感觉。同时也觉得此人无赖的程度简直无出其右了,跟他那条同样令人束手无策的老金斗一样。
对付这种人,除了比他更无赖,似乎没有别的好办法。

然而……陆含章面无表情的想了想,这他娘的都打算横插一杠子了,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实在没必要招惹这么一个无赖,纯属给自己添堵。

他虽然嘴上说揍,那也不能真揍,只把那张长弓往前一戳,象征性的在那串倒挂的腊肉肚子上轻轻碰了一下就算作罢。
柳长洲从这个举动里捕捉出了几分“握手言和”的意味,一瞬间觉得前些日子那些当牛做马的操行都挺值当,还觉得关键时候,拳脚要比好言相劝管用多了。

话一旦说开了,陆含章也不跟他来那套虚的,半开玩笑半挖苦道:“柳师爷莫非土匪出身?你要我给你办事你把我揍一顿,你说你什么逻辑?”
柳长洲不占理,十分有自知之明且虚心的闭着嘴,不置一词。

陆含章在树干上一靠,把那弓当成六十杖乡的老者手里的拐棍,撑在自己一侧的胳膊肘下,点评道:“你知道你那草包军师错在哪儿吗?”
柳长洲干脆在树枝上荡起了秋千,领略了一把陆含章话里暗藏的机锋与刻薄,不屑道:“我要都知道我还找你干嘛?我自己上手就搞定了。”

陆含章轻笑一声,仿佛算准他不会发作,总结道:“那你比他还蠢。”
“第一,先后顺序弄错了,最要紧的是先修水库,这叫有备无患。单个水库的蓄水量不大,历任的匠人都犯了同一个毛病,全死心眼儿的卯着一个水库往大了修,几乎没有一个人想到可以同时开挖几个。”
“第二,悬河口的水底泥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我不知道你那草包军师提前观察过没有,那底下的泥挖出来送窑子里烧个把茶杯还行,叫这么一摊烂泥撑起那么大一堆石头,不是等着出事呢吗?”

柳长洲因为动手揍人错在先,便有限度的扩大了自己对此人的忍耐,心里嗤了一声“就数你能”,闭着眼睛,嘴角轻轻弯了一下,觉得文人什么的简直啰嗦死了,说个什么都得数个一二三来。他简单粗暴的打断陆含章的话,问道:“所以?第一步你会怎么做?”
陆含章无所事事的开始玩儿那弓的弦,大有把它当做一根琴弦来弹两下的意思,想了一会,说:“山人自有妙计,不过你先把那一帮匹夫都给我散了。”

柳长洲不怎么习惯听命令句式,一般都是他吩咐手下怎么做,还从来没有人胆敢坐在他头上指使他要干嘛,当然当朝天子和他已故的师傅除外。
他默默的适应了一会儿,颇不习惯的应道:“好办。不过……我相信你是一方面,你值不值得我相信是另一回事儿。”
他点到即止,没再多说。

陆含章一挑眉,脱口而出:“果然师爷都这么贱呐。”放在平时,他早撂挑子走人了,爱谁谁,而他之所以还站在这里没有转身给他一个背影的最主要原因,是他没能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丝对他能力的怀疑来。

柳长洲:“……”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谁都知道,而他还是需要一个承诺。因为陆含章秉性里更多的是无欲无求,物质和金钱都拴不住他,他们之间完全不是一个相互交换的关系,而是毫无保障的建立在一个轻飘飘的“请求”上。
他能用丰厚的犒赏拴住苏钰,用兵饷牵制五千兵弁,却找不到别的法子可以稳住这个陆含章。同时漫无边际的想,总不能还耍赖皮的给他灌一口鸩酒用解药来威胁他,更不能捏着衡门茶楼的命脉来牵制他吧?
反正他手上没有这人一个把柄,他就不能安心。

陆含章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柳长洲,还有颇有闲情逸致的哼起了小曲儿,想看看他能出个什么招儿。
柳长洲翻身坐起来,背靠在树干上,居高临下道:“没别的办法,只好委屈陆老板了。”

陆含章疑惑,委屈什么?
接着,一只看上去像是被张师傅红烧过的肥蜘蛛慢腾腾的爬上了他的肩膀,十分乖巧的在他肩头上找了个地方,虾米腿一折叠,不动弹了。那蜘蛛的身子肥的跟个变异的红樱桃似的,大拇指尖儿那么大,看上去怪萌的。
陆含章:“……”

柳长洲知道自己的斤两,靠一张嘴指定搞不定这老狐狸。他方才看见金斗耷拉着尾巴从院子一角闪过,脑子里灵光一闪,觉得陆含章有可能搞不定畜生。
他嘿嘿一笑,胡说八道:“小红可听话了,在咱们合作结束前,它都不会轻举妄动的。”实际上,他曾经私下问过瞻百里这种红蜘蛛有什么本事,瞻老头捻须一笑,说这种蜘蛛有一种别出心裁的尿性,懒、馋、蠢,毒性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平时就披着一张红绕皮来唬人,屁本事都没有。

可是他猜错了。
小红用来对付郑玄歌行,对付陆含章基本不占上风。陆含章心里觉得好笑,只从柳长洲这一系列举动里读出了一种变形扭曲的嘱托——希望能堪此大任的人留下来,完成它。
他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毫无破绽的维持了这个滑稽却真诚的谎言,小红就小红吧。

恰好此时杜蘅来后院里找柳长洲商量事情,这娘炮一眼就看见一旁玉树临风的美人,瞬间走不动道儿了。那美人形容昳丽的斜靠在老柳树上,手里还擎着一把身形同样流畅的长弓,整个人就是“美貌与力量”的结合体。那美人轻飘飘一眼扫过来,周身流淌着淡淡的君子华粹,真个如芙蓉始出。他觉得张师傅以后做饭多做些木耳(注)会比较好。
他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道:“这、这谁?”

柳长洲利索的从树上翻身跳下来,三两下把自己恢复成人样,嘴上也不闲着,瞎说道:“孤陋寡闻、大惊小怪,连‘清河一哥’你都不知道。你改天把胖郑、小苏叫过来,衙门里搞个……搞个全家福吧。”然后他就身形垮塌的晃出了院门,只留下乱七八糟的小黄腔还在后院里回荡。

“清河一哥”陆含章颇为风度翩翩的一笑,抄了一旁的长弓,重新换上一副客套表情,友好道:“鄙人陆含章。阁下是?”
杜蘅捂着心口,眼冒红心,脸直红到了脖子根儿,磕磕巴巴的说:“杜、杜蘅。”
陆含章:“……”


一墙之隔的前院里,接到方秉笔密信的柳长洲脸色却有些沉重。
他从不用不知底细的人,他明面上特别好说话的将一干大事就交给了苏钰,实际上暗地里派手下去挖苏钰的祖宗十八代去了。
而方秉笔得到的消息正是有关苏钰此人的。

苏钰,身份不详,生平不详,仿佛是凭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柳长洲手里握着方秉笔递给他的纸,一点一点磨成齑粉扬在空中,决定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他倒要看看这个苏钰到底是另有图谋,还是他自己杯弓蛇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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