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明白被已婚已育的孙昉欺骗后,贺蔷的烈性子发作了回,果断分了手。但她也没开始探究自己究竟要做什么?而是继续沉浸于吃吃玩玩穿穿买买,相亲接触嫁个有点钱的。
本该由父母从小教会她的东西,贺蔷在生活的泥潭中滚了好几圈才学会:她要学习在这个世界的独立生存之道。
曾经贺蔷以为的生存是财务自由,离婚后她辛苦还房贷、做小买卖、周旋在好些人中借东墙的砖补西墙的瓦,几年下来,日子没好过多少,心已经累得麻木。为什么童立明的爹妈当年赚钱那么容易?为什么自己的父母以前创业能小获成功?时也运也,贺蔷没赶上那波。
曾经的贺蔷以为生存就没必要谈感情,她有柏柏便足够了。男男女女接触过些,能发展成稳定的泡友关系,似乎能作为她缺失的情感平代,也作为她辛苦生活的调剂。
但将生出现了,撞南墙都要撞到墙倒砖破,她一再用行动提醒贺蔷,“这不是调剂,而是踏踏实实的感情。”它没有晴天万里的那种开阔,也不是碧海云天的那种壮丽,它是江南院落墙角或路边的大片野花,像金鸡菊,像月见草,像牵牛花……它努力爬上墙头,钻入墙缝,迎来送往,孤孤零零——像将生不要报答一样,它只是安静散发着微幽的香气。
也许真如孙昉讲的那样,贺蔷长大了。有些人十七八岁就生出了三十五六的脾性,有些人年入而立却还停留在少年的心智。可生活早把贺蔷的心智催老,尤其面对爱情,她甚至老态龙钟到心力不足。而将生就像手持药水罐的栽花人,滴滴点点滋润贺蔷,直到这株蔷薇根活叶茂,花枝重新跳动灵泛起来。从爱情上说,贺蔷像长大了,也似乎返老还童。
孙昉又说,你不要后悔。这样孤注一掷留在吴中,没有傍身之处,还要靠着她提供房子——太危险了。
贺蔷看着孙昉那张精明的脸,“我就是不愿意傍在谁身边才做这个决定。”孙昉闻言,眼睛躲开看掉漆的桌面,“能轻松点,何必这么辛苦呢?”
张爱华的观点是实用的,傍谁都是傍,当然挑个实力最强的。而贺蔷却说,傍自己,就算留在吴中和将生生活,也得傍自己。
贺蔷和孙昉道别前,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男男女女走了一圈,到头来能助一臂之力的还是孙昉,虽然她有自己的打算,即使她依然希望用利益将贺蔷绑在身边。
绑不住的贺蔷是年二十九正式住进了将生的宅基房,小院子的停车位有些满,并排挤着贺蔷和将生的两部电动汽车;鹅卵石道旁摆放着柏柏的各种遥控车、无人机和平衡车‘’冬季枯萎的葡萄架下坐着眼神呆滞的张爱华;一楼厨房里忙活的是将生,视线还不时落在玩耍的柏柏身上。
二楼有四间房,最东边的一间卧室是潘文秋的。她住院两周后回家修养,她靠坐在床头看楼下,对贺蔷道,“你妈妈不太乐意吧?”
两个女人从陌生到熟识再到相爱,住在一起八成都需要磨合,何况两老两中一小的搭配?
“等阿姨你身体好点,喊两个老姐妹来家里打牌她就乐意了。”贺蔷笑,给潘文秋剥了橘子递上,不经意间闻到了淡淡的炒豆瓣酱的香气,还有将生挥舞着锅铲的声音,“哐哐哐……”
“她呀……”潘文秋想起贺蔷不再这几天将生坐立不安的模样就摇头,“生怕你回不了吴中,几晚上没睡好。”后来潘文秋告诉将生,“小贺的店不是没转让出去么?”
将生这才稍稍安心,每天进进出出买一堆吃的用的,今天等回了贺蔷一家,高兴地抱着柏柏在院子里跑了足足九圈。
贺蔷陪潘文秋坐了会儿,下楼去帮将生的忙。客厅里当初吓到她的将养遗照早就被收起来,潘文秋的佛龛香火旺盛。和客厅打通的是饭厅,紧挨着西侧厨房的门,一扇双开双层窗户外就能看到前院。贺蔷拉开门,将生回头见识她便乐呵呵起来,“鱼香肉丝快好了。”
贺蔷点头,站在将生身边切西芹,听着将生在灶前忙活,但很快,起锅收铲后那里就没声音了。贺蔷回头,见将生正瞧着自己,微肿的眼皮下是双含情脉脉的眼睛,贺蔷从没发现将生的眼睛如此漂亮过——从进家门,叙旧、休息、熟悉环境又休息了会儿,贺蔷还没和将生好好地单独待过。
将生的唇动了动,“还剩水晶虾仁和西芹百合。”又伸手轻轻揉鼻尖,“红烧肉再炖二十分钟大火收汁。”
贺蔷点头,看了眼窗外,发现柏柏正在滑板车上溜达得欢,张爱华小心盯着孙女。她快速抱抱将生的腰,仰头啄了杀鱼小妹的唇一下,“委屈你了。”
“不委屈。”将生说我们约法几章还是要的,当着老人和孩子的面儿不能过火亲热。
“嗯?什么叫过火亲热?”贺蔷轻轻白一眼将生。
“就是眼神拉丝可以,亲亲抱抱不要。勾肩搭背没错,摸来摸去不行。”将生得意,“怎么样,我考虑得细致吧?”
“嗯,细致。”贺蔷垂眼,觉得还是委屈了将生,不能给她提供彻底的二人世界,反而要照顾到老人和孩子的感受。
“就这些了?”贺蔷又问将生。
将生说是的,别的都是小问题,什么家务,什么接送孩子上学,你我都是勤快人,应该不会就这种事闹得不开心。
“还有件事,房租。”贺蔷说将生,房租我得给你,你不要推辞,也不要觉得我见外。我家里三口人,没有在这里白住白吃的道理,见将生皱眉,贺蔷马上解释,“不是我要和你撇清,真想撇清我大可以搬到四川,或者在吴中别的地方租房子。这是要让我妈住得安心,也让阿姨安心。”
将生恍然,“那就先给着吧。”当成柏柏的教育基金存起来也可以。
见将生不再纠结,反而轻快地继续做事,贺蔷也开心起来,她又想到了那个词,“自由”。
说是为了自由而拒绝了孙昉,但在此时此地,她仍然要考虑方方面面的“避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重新构建了这个新奇的五口之家,并非意味着不管不顾和随心所欲。
将生端上了一桌菜:主菜是码好了咸草鸡蛋饺方腿豆腐菌菇的鸡汤碗,笋干红烧肉,八宝酱鸭和水晶虾仁;汤水有酒酿圆子和腌笃鲜;炒菜则是将生很少涉及的鱼香肉丝、西芹百合和水芹菜及酒香草头;糕点则是八宝饭加炸春卷。
十几道菜活色生香,张爱华看了都愣住,“这……也太多了,太麻烦小陈。”
“阿姨,喊我将生就好。”将生说你们住进来第一天,一定要吃一顿丰盛的。不仅要吃好,她们的房间内是将生换上的新被褥三件套,还买来鲜花熏香点缀。
将生从来不把“仪式感”挂嘴上,她尽可能地让所有人都能觉得舒服,唯独不太考虑自己。贺蔷扶着潘文秋坐下,将生给张爱华拉开椅子,潘文秋笑道,“这下好了,一家人,齐了。”
张爱华心里的石头开始落地,将生给大家盛汤,贺蔷忙着夹菜,柏柏的碗被两个老人堆上了高高的食物……将生坐下时,发现自己碗里被贺蔷盛上了汤水,贺蔷再给她夹了虾仁,“你今天辛苦了,明天换我做饭。”手在桌上轻轻捏将生掌心,将生耳朵染红,点头老实吃饭。
将生之前装修宅基房时,满心想的都是贺蔷开开心心带着孩子住下,从没考虑过自己也会加入其中,最多只是脑内开个小剧场幻想自己周末来吃吃玩玩。
当贺蔷邀请将生和潘文秋也一起回来住后,将生忐忑接受了,这些天忙下来,人也确实觉着累。见大家都吃得开心,她这才埋头吃了几口菜,再慢慢出了口气。眼前的杯子被贺蔷倒满冬酿酒,将生捻起酒杯,贺蔷和她碰了,“喝了这杯酒,以后……就是……一家人。”贺蔷眼睛水亮透彻,浮动着将生能看明白的千言万语。
“一家人”三个字说得很轻,贺蔷本意比这个词更丰富。将生喝下酒,擦擦嘴后抿唇只是笑。潘文秋微微摇头,“我家将生从小不太会说话。”
张爱华有点纳闷,不会说话怎么撩得了自己女儿?
索性将电视声音调大,一家人看着能说会道的主持人吃饭。将生开心,喝了不少冬酿酒,最后靠在沙发看着大伙儿“嘿嘿”笑。
贺蔷整理好桌面厨房,才得了闲拉将生和柏柏去院子里走两步,柏柏忽然问,“阿姨,你刚刚为什么老笑?”
“因为我开心。”将生说,“原来我这个人,还是能得到惊喜的。”她抱起柏柏,再看贺蔷,对方的眼神似乎拉了丝。将生看得心又暖又荡,轻咳了声,将柏柏放在秋千上轻轻推动。
“将生,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什么是自由。”贺蔷也接将生的节奏推着秋千另一头。
将生歪头思考,她其实没有免于债务的自由,也没有和贺蔷在家打情骂俏的自由,更没有在亲朋好友前坦然介绍贺蔷的自由,还没有躲开夜深人静时想起童立明被渣土车撞上的那一幕的自由……她依然有很多压力,要生存,要生活,要照顾家人,要处理各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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