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从前,许多人知道虞悄的经历,为她哀叹惋惜,但没有人为她哭过。
众生皆苦,每个人匆忙走着自己的路,只不过看她一眼,不会因此停下来。
唯有谢不菲为她停留,递给她一包面巾纸。
她还记得小腿上的烫伤,和温柔的、甜蜜的铃兰花香,在那个纷乱的秋夜里伴随着她入眠。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孤独了。
虞悄低下头,轻吻着谢不菲的眼角,温热的嘴唇细细地抹去那些破碎的眼泪。
“不哭了,不哭了……”
谢不菲双手搂着她的腰,像小动物似的抬起脸,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说:“那我不哭了,你也不要哭。”
虞悄温柔地看着她,伸手抹去顺着脸颊滚落的泪水,应道:“好。”
片刻后,谢不菲缓和了过来,声音有些沙哑:“悄悄,你这几天尽量待在学校吧,不要出门了。”
虞悄垂下眼,低声说:“我有点担心我妈妈。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了我在A大,又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我家里的地址。”
谢不菲:“要不然和阿姨说一声,让她去其他地方住一段时间?”
虞悄脸色沉郁:“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谢不菲说:“那你想怎么做,我来帮你。”
虞悄默了默,说:“我想去问问他,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谢不菲飞快道:“不行!”
她的嘴唇动了动,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担忧:“他不知道会拿你怎么样,我怕你出事。”
虞悄目光沉沉,轻声说:“这么着急找到我,他或许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只有知道他想要什么,才好抓住他的弱点。”
谢不菲咬着嘴唇:“可是……”
“姐姐,没事的。”
虞悄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地一笑,“我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躲着他。”
谢不菲看着她不容置喙的神情,最终勉强让步:“那我要和你一起去。”
虞悄笑了笑,摇头道:“你得留下来,我有些事情想拜托你。”
……
接下来几天,虞悄没有再出校门。等到星期六,她在傍晚时分坐上了通往小县城的车,回到家,把事情详尽地告诉了母亲。
顾翠兰听完之后,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
她心怀侥幸地问:“你确定……确定真的是你爸爸吗?或许、或许可能是认错了……”
“一定是他,没有其他人会用这种方式找我。”
顾翠兰咬着唇,目光闪烁。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橙红色的余晖落满了狭小的起居室。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穿着简陋的工作服,黑发草草地挽在肩上,不再年轻的脸上刻满岁月蹉跎过后的纹路。
她沉默了很久,踌躇地说:“悄悄,要不然……算了吧。”
虞悄没有说话。
“他……好歹也是你爸爸,你的身体里留着他传下来的血。”
顾翠兰的声音里浸着疲惫,“万一、万一他改好了,又想回头做个好人,我们也该给他一个机会……”
很久,她都没有听到虞悄的回答,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绞紧。
年轻的少女背对着窗,一动不动地坐着,脸在黄昏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
她终于开口:“我们给过他的机会还少吗?”
“妈,你身上的那些伤疤,都好透了吗?每年下雨,你不是都觉得痒吗?”
虞悄撩起衣摆,露出腰侧狭长的疤痕。
“您还记得这道伤是怎么来的吗?十二岁的时候,他喝醉了酒,一脚把我踹倒,我撞上了桌角。”
顾翠兰目光动容,嗫嚅道:“他确实做错了,可是,他是你爸爸……”
虞悄坐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说:“正因为是我爸,所以我不会原谅他。”
“妈,你仔细想想,其实这些年,我们没有他也能过得很好。”
顾翠兰看着她,心中微微酸涩,低声说:“我是怕你太辛苦,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没有谁能比她更明白,在那个年代里,一个独身Omega带着年幼的孩子到陌生的大城市闯荡,是多么一件困难的事情。
身边没有Alpha的支撑,要经过多少非议、冷眼和风风雨雨,才能走到今天。
每次听到有人在背地里嘲笑,虞悄没有爸爸的时候,她心里便是翻江倒海般的难过。
虞悄伸出手,按在她的手背上,目光坚定而清澈:“妈,我们已经不需要他了。”
“我长大了,可以慢慢地照顾您了。您没有必要再委屈自己,去接纳一个家暴的凶手。”她轻声说,“他的所作所为,我一辈子都无法接受,也不会原谅。”
顾翠兰看着她清隽的眉眼,心中莫名的酸楚,又有些欣慰。
这个孩子,好像在她不知不觉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知道自己性格软弱、逆来顺受,一直害怕着丈夫,又不敢反抗。
幸好虞悄没有随了她的心性。
顾翠兰百感交集,沉沉叹了一声,说:“都听你的吧。”
虞悄莞尔,拍了拍她的手背:“妈,你这几天都不要出去。万一虞崇明来找你,你也千万不要给他开门。”
顾翠兰点点头:“好,我请几天假。”
她又担忧道:“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你的信息?”
虞悄摇了摇头。
顾翠兰:“你自己也千万要小心啊。”
两人聊了几句,虞悄放下手里的茶杯,不经意地说:“妈,我和学姐在一起了。”
顾翠兰闻言睁大双眼:“是你带回家的那个谢学姐吗?”
“是她。”
“小菲是个好姑娘,你得对人家好一点,别欺负她。”顾翠兰顿了顿,面露迟疑,“不过我记得她是个Alpha吧?竟然能接受你么?”
虞悄一顿,说:“其实她是个Omega。”
顾翠兰:“?”
虞悄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说来话长。总之,我们一直是互相喜欢的。”
顾翠兰笑道:“好好好,你喜欢就好,我没有意见。”
她又打趣:“我还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带喜欢的人回来。”
虞悄一脸茫然:“是吗?”
顾翠兰抿了一口茶,悠悠道:“你这孩子打小就冷,像个机器人似的,一天就知道学习。好比那种为科研事业奋斗一生的知识分子,谈恋爱神马的都是浮云。”
她用了个很古老的网络词汇,听得虞悄一脸窘迫,说:“妈,您夸张了……”
顾翠兰微微一笑:“什么时候带小菲回来见见家长?我给你们做我的拿手好菜。”
谢不菲照旧回了一趟谢家。
客厅里灯光昏暗,谢鸿信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声向她看来。
他偏过脸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声音沙哑:“你还知道回来?”
谢不菲看了看他眼底淡淡的黑眼圈,说:“你怎么了?”
“没什么,最近公司忙。”谢鸿信以为她在关心自己,心中一暖。
谢不菲拖着行李箱向楼梯走去,淡淡道:“少熬夜,小心猝死。”
“等等!”谢鸿信高声叫住她,“你上周六去哪了?”
谢不菲嗤笑一声,反问:“奇了怪了,谢珂没告诉您?”
谢鸿信被她气得头疼,伸手揉着太阳穴:“你回一次家就非得跟我闹么?是,她告诉我你和朋友出去玩了。”
谢不菲看着他的脸,心中充满嫌恶。
“这不是说得挺清楚的吗?”
谢鸿信眯起眼:“你的朋友,是你那天带回家的那个女孩子?”
谢不菲微不可察地一顿,故作轻松:“那又怎样,我现在出去玩还得向您报备吗?”
谢鸿信打量着她的表情,良久说:“明天你去见一见唐家的小女儿,谈谈联姻的事情。”
第70章
谢不菲冷冷道:“我不去。”
谢鸿信平静地看着她,说:“那我只能去找你的朋友聊一聊。”
谢不菲心脏一紧,沉下脸:“你威胁我?”
“我是为了你好。”谢鸿信靠在沙发上,声音微冷,“以后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乡下人往来,都把你带坏了,现在越来越不听话。”
谢不菲看着他淡漠的神情,知道对方不会退让一步。
回家之前,她和虞悄商量过,一切要保持常态,千万不能引起谢珂和谢鸿信的怀疑。
她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了,我会去。”
谢鸿信脸色稍霁:“这就对了,爸爸又不会害你。从小到大,你要什么东西我没给你买过?”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眼前忽然黑了一瞬,连忙按住扶手。
谢不菲看着他,蹙眉道:“你怎么了?”
谢鸿信摆摆手:“没事,年纪大了,最近有点累。你上去休息吧,等会儿下来吃饭。”
谢不菲抿了抿唇,转过身,提起箱子走上楼。
她回到房间,拿出手机给虞悄发了几条信息。
傍晚时分,玻璃窗外的天空铺开大片的橙红色,像少女害羞的脸。
小路旁走过一个年轻的妇人,一手提着菜篮,另一手牵着孩子的手,在夕阳的余辉里说说笑笑地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