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不想听。”江城蓦然打断,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顿,“你听清了吗:我不想听!不要妄图来攀附我,我们只是玩玩而已。——立刻离开,杜景,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江城我——”
“滚!”江城猛然爆发,冲着微微颤栗的杜景怒吼。
“……”杜景站在原地傻立了许久,才轻轻地退了一步,这一步惊醒了他自己,他的脑海里蓦然涌现了当初孙锦年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原来果真有一天,我会发现我们之间的鸿沟无法跨越,我会把我所谓的骄傲自矜都被踩进了泥浆里,我会死乞白赖地求着你不要离开……可是连孙锦年都没有告诉我,到了这一天,你再不是我的江秉城了。
“你骗我……”杜景喃喃地垂下了脸,眼泪倏然湿了脸,他的声音孤苦而无助,像是只摔进了陷阱折断了四肢的小兽,绝望地挣扎哀嚎悲鸣,“你骗我……江城……”
你怎么能骗我呢,江城?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曾游离在这个世界的边缘,直到你出现。
直到你出现,拉了我一把,给我看世间最美的光彩,然后笑着把我推进深渊。
挂着满脸的泪水,杜景蓦然笑了,只是这笑容几近凄惶,他抬起头来看着男生,嘴唇翕动:“……谢谢……我爱你,江城。……谢谢你,我再也不会爱别人了。”话音落时,杜景转身,泪雨滂沱。
原来所谓爱,就是把心拿出去,任人宰割。
我确实该谢谢你啊江城。我这辈子,真的真的、再也不想尝这千刀万剐的滋味了。
渐远的背影之后,江城的眼眸颤栗不止,他站在原地僵立了半晌,才遏制住了所有细胞叫嚣着让他追出去的冲动,僵硬地转身走了回去。
他所没有看到和听到的是,那道身影远去的方向,拐角之后,猝然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刹车音。
044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病榻间躺着的少年身上。
少年的脸色苍白,唇色也淡到极致,细密而轻卷的眼睫在安静的空气里轻轻地颤栗,呼吸都轻到几不可闻。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一只易碎的瓷娃娃,脆弱到碰一下都会碎掉。
“窗外的叶子已经落了。”中年男人站在少年的床前,唯独与少年相似的眉眼间飘着一分淡淡的忧愁之意,“他没有回过洛城。我们之间那个约定,是你输了,你该跟我离开了。”
病榻上的少年在这句话间慢慢睁开了双眼,那双曾熠熠的眸子里再也没了往日的光彩,落在空气中,却没有一个焦点。听了男人的话,他依然没什么反应。
男人也不急,便站在病床前等着,直到少年张了张唇,声线像是被碾碎的沙哑:“……眼睛可以治,我也可以跟你去M国。但城市我要自己选。”
“哪里?”
“佛州,圣彼得海岸。……听说那里鲜花盛开,阳光普照。”少年垂下了眼帘,遮住了黯淡无光的眼眸,“我想替一个人去看看。”
“……”
一架飞机,在这个已经入秋的夜里,载着那个因为一场车祸失去了光明和健康的男孩,飞向了大洋的彼岸。
……
五年后,T大。
“赶紧起吧哥们。”胡子奇推了推那个还埋在被窝里的舍友,“你忘了上节课老Tony说了,今天这课是他学生来代课——还不去看看?”
“老Tony的学生?”被窝里的杜庆宇一个跟头扎起来,双眼冒光,笑容玩味,“就是那个被老Tony称赞了快一个学期了的华裔美人吧?”
“是是是,looker,quite a looker——您还去上这课不?”
“那必须去啊!”杜庆宇一脸向往,乐呵呵地就爬起来,刚要下床又犹豫了,指了指对面床上戴着耳机闭目抱臂的男生,冲着胡子奇做口型:“这一位,我们要叫吗?”
胡子奇有些犹豫地转过头去看了那个男生一眼,从他的这个角度望过去,那男生只露了一个侧脸,弧度却已经凌厉矜俊,也难怪人家即便总冷着一张脸,却还能在大一那年一进校门,就立刻被连串的学生组织追捧着要招进去。
胡子奇停顿了一秒,还是走过去轻轻敲了敲男生的床,然后在那人望过来的古井不波的视线里尽力维持温和:“江校草,下节有课,老Tony的学生代的,似乎是要完成一篇当堂论文。”
男生沉默了一秒,便用低沉的嗓音道了一声谢,握着床栏一个漂亮的凌空翻,便跳下床铺拎起一旁挂着的背包,大步走了出去。
留下目瞪口呆的杜庆宇半天才找着自己的下巴:“膜拜啊,怎么能帅成这样?看来之前系里有人传言江校草家里有军/区背景,也不是空穴来风吧……不行,改天我得跟他请教两招。”
“你还是省了吧。”胡子奇将自己惊异的眼神从男生远去的身影上收了回来,不轻不重地瞥了杜庆宇一眼,“人家那叫牛B,你顶多是一装/B——耍帅也是要看脸的,好吗?”
“我擦胡子奇你这毒舌还能不能好了!?”杜庆宇暴走追打,胡子奇笑着往外跑,刚跑了一半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坏了,我忘了跟江校草说,这节课换教室了……”
杜庆宇立刻停了动作,一脸幸灾乐祸:“哈哈胡子奇你完了,准备承受来自冰山大魔王的暴怒吧!”
“别用你那中二的语气跟我说话,”胡子奇嫌弃地看了杜庆宇一眼,“会让我掉智商的。”
“……”
十五分钟后,杜庆宇坐在教室里,看了一眼台上站着的那个让全班女生低声私语的华裔青年,无奈摇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现在已经是小白脸子们的世界了……”
胡子奇窝在那儿心不在焉:“江校草要是跑到之前教室,再去教务处问,再来这教室……怎么算也得将近半个小时……完了,害得江校草迟到,我可真是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话音未落,上课铃声已经响起。
骚动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站在讲台上的华裔青年抬起脸来,目光不疾不徐地平扫过整个教室,然后唇角慢慢绽开了一个笑容:“Good morning,everyone。”
底下不知道哪个女生扯着嗓子来了一句——:“Good morning,handsome guy!”
这句赤/裸/裸的调戏一时引得教室里哄堂大笑。
那长相精致的男生显然有些意外,却也不尴尬,眨了眨眼,轻侧了下头,望向发声的那个女生:“我可算不上帅哥呢,学妹。”
这发音准确的汉语普通话让那位“学妹”的脸登时红成了灯笼。
“OK,take it easy。”青年笑着收回目光,“At the begin of this class,we——”
“抱歉,我迟到了。”正在这时,教室门被叩响,开口的男生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冷峻的脸庞上不见丝毫情绪。
然后学生们就看见,讲台上那个谈笑自如的华裔学长半背对着门的身体倏然僵滞,连脸上的笑容都无以为继,他倏然转身过去,霎时苍白的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情绪。
而与此同时,走进来的那人像是生出了心电感应,微微蹙眉抬起视线,继而步伐猛然收住。
“……阿景?”
过了半晌,走进来的江城才艰难地开口,却又生怕站在讲台上的那个人只是自己这五年来重复了无数遍的一个梦。
杜景此时业已回神,仍旧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勾起一个清浅的笑容,他侧开身去,转向一双双好奇的眼眸,摊了下白皙的手掌,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本来是想和你们伪装一下学长的,看来没成功。这种只会拆台的老同学,你们说是不是该被灭口?”
班里多半人被杜景这打趣的口吻逗笑,唯独还有一部分人颇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个站在原地却已经双手握拳的男人,噤声不敢语。
杜景自然察觉得到那落在自己身上、快要把自己的身体灼烧出两个洞来的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他侧了下脸,眉眼弯弯浅笑如许:“江城同学,介意不要在学妹们那儿和我抢注意力吗?”
杜景的语气轻松,甚至做了一个逗趣的请的姿势,只是他望向那人的眼底,已经像是被冰封一般再无情绪。
江城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教室里的同学都开始有些不安他的状态的时候,他才压抑下自己的情绪,握紧了手里的书本大步走向了第一排,然后在杜景的面前坐了下去。
这次即便是傻子,也看得出来江城和杜景之间绝对不止老同学那么简单。
杜景无声地吐了一口气,重现展现笑容,打开投影仪,开始了自己的授课。
如同身处暴风雨前,这危险的宁静一直持续到即将下课,杜景收起了自己的书本讲义,微笑着看台下的学生:“这节课就到这里,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学长!”教室后排一个女生带着莫名的兴奋站起来,“能请问您有没有女朋友吗?”
这话音一落,教室里就兴奋起来,而杜景也敏锐地感觉到,最前排的某个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威压陡然加重。
杜景的眼底浮掠过一丝异色,继而他勾起了唇线,这一笑再不同于之前温和矜礼,反而多了一丝勾得众人心痒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