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幼犬的日常 (碧色微橘)

坐在椅子上的记者尴尬地弯下身子，连声说道，“阿姨，别这样，我们来这一趟就是为了采访这件事情的。”
“谢谢你们了，你们真是好同志。”李彩菊从床头的果盘里抓了几片切好的西瓜，硬是塞到记者的手中，也不管自己的手刚刚摸过眼泪鼻涕，握着记者的手不肯撒手，声音嘹亮得几乎能够穿过病房厚厚的门，传到走廊上去，“我们明宇从小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家里面穷，给他买不起新书包新课外书，全都是他自己拿了奖学金买的，他平时在学校也可爱帮助别人了，人缘特别好，生日的时候都能收到一堆的礼物，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好孩子居然被狗咬了，还咬得这么严重，我可怜的儿子哟！”
“阿姨，阿姨，您冷静一点。”二十多岁的女记者本来想推开周妈妈的手，但是无奈她箍得死紧，只能一个劲儿地安慰她，希望她的心情能够平静下来。
“记者同志，不管怎么样，哪怕拼上我这条老命不要，也豁出去了，你一定要替我做主，让那个宠物狗的主人赔我们钱，不然明宇的医药费我们都付不起了。”李彩菊在提到赔偿两个字时眼睛一亮，脸上的表情更热切了。
“但是我听说那一只宠物狗并没有咬伤人啊。”记者为难地说道，她今天接到的任务是采访新闻当事人，然后把新闻的主题定位流浪狗伤人，建议街道小区适时采取措施，保护居民，跟这位阿姨说得要赔偿扯不上半点关系。
李彩菊一听记者的话就跳了起来，哇啦哇啦乱叫，“谁说的，就是他们咬的！我听说那只宠物狗的主人可有钱了，他们有钱人就是坏透了，连我儿子医药费这种小钱都不肯付，还买通了jing察，也帮着他们，真是丧尽天良哟！”
年轻的女记者苦笑着看看摄像，她现在坐如针毡，简直觉得在这个病房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太后悔接下这个采访了。
摄影师对着病床上晃了一下，大概是灯光有些刺眼，病床上一直沉默的少年捂住脸，冲着他骂了一句，“滚，别来拍我。”另一只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拿到一个水杯，看也不看就朝女记者和摄像师的方向扔来，女记者被扔了个措手不及，连带自己的裤子都被打湿了。
“小张，我们先走吧。”摄像师关掉机器，对着女记者抬抬下巴，示意两人可以走了。倒是小张还有些胆怯，毕竟她还属于新人，要是完不成采访的任务回去会挨批的。
“没事，走吧。”摄像师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了，很自然地对着一脸茫然的李彩菊打官腔道，“阿姨，看来今天不太适合采访，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您不用送，好好照顾您的儿子吧。”
李彩菊还有些迷茫，伸出手来下意识地想要留住他们，“不是，你们，你们不是来采访我们的吗？”怎么说走就走了？
摄像师客气地笑笑，带着小张离开病房，临走时还不忘礼貌地替他们关上大门。只是一出门脸上的表情就全变了，“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种人能养出什么儿子都不奇怪了。”
“杨哥，怎么回事？”小张快走两步跟上摄像师的步伐，好奇地询问道，“难道刚刚主编跟你发微信说不用采访了？”
摄像师点点头，拿出手机来给她看，“看，这件事情果然有反转，微博已经有人查出来了，这一次被咬伤的三个人都是虐待流浪动物的惯犯了，尤其是今天我们看到的这个，平时在学校里总是装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其实私底下总是欺负别的学生，这一次也是他们想要去放火烧狗，结果引起流浪动物们的众怒才被咬伤的，跟他们口口声声说的有钱人根本没关系。”
小张因为忙着采访已经将近一天没有打开过微博了，听摄像师这么一说急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更新了首页，果然一溜烟下来全是转发评论这件事的。
“天啊，他们冤枉的居然是不笑大神，怪不得我说连着有三天没追到更新了，原来是汤圆受伤了……难怪不笑大神没心情码字了。”小张看着不如不笑发的描述事情经过的长帖子，心里有些难过，“汤圆那么乖，怎么可能咬人呢，自己受了伤还被冤枉，实在太可怜了。”
“因为这件事情关注度太高，所以刚刚主编发来消息说暂缓采访，他去联系不如不笑去了，如果可以，最好能让不如不笑就此事做一个详尽的专访。”摄像杨哥也有些激动，那可是连签名会都没有举办过的不如不笑，万万没有想到他真的也许能够见到传说中的顶级大神。
“不笑大神一定要出来接受采访，不然我们汤圆就要被这种人给冤枉了。”小张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在自己的微博上更新：今天的采访对象居然是冤枉不笑大神的人，开始我也想好好做一个采访，但是事实证明能够养出虐狗儿子的家长也一言难尽……”打完字以后小张刚准备发出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给加了个话题，里面直接是自己目前的地址。
在她身后目睹了一切的杨哥抖了抖，摇摇头说道，“现在的粉丝真可怕。”这不摆明了让网上对这件事关注着的网友来市立医院“亲切地慰问”一下周明宇嘛。
“搞定，收工。”小张愉快地看到自己的微博瞬间多了好几个转发的数量，又跑去自己的微信群里让几个记者闺蜜们转发自己的微博，虽然现在记者也被骂得挺惨的，但是论起转发量和传播广度，新闻从业者们还是杠杠的。
汤圆，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啦！深深觉得自己今天为不笑大神的码字逗狗秀恩爱生涯贡献了一块砖的小张开心地比了一个v的手势，然后被身后的杨哥打了一下，“快走，不然主编又要发火了。”
看着病房门被关上后，李彩菊气冲冲地把手上的脸盆砸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刺耳的声音，她像是完全听不到一样，高声骂道，“我算是看明白这个世道了，有钱人就是皇帝，什么关系都能买通，穷人就是贱命一条，被咬了也没处说理去，什么记者，不就是个被包养的贱货嘛，我呸，看穿的衣服就知道是什么货色了。”
“妈，你能不能别烦了。”周明宇从床上坐起来，脸色黑得吓人，“整天烦烦烦，你就不能安静一下吗！”
“小兔崽子，我是你妈，你还敢叫我安静？”李彩菊暴躁的脾气顿时上来了，伸手将柜子上的东西全都掀翻在地，“你也就跟你那死去的爹一样没本事，连自己的医药费都赚不出，还不是靠我给你买药住医院，你不稀罕我你可以滚出去啊，病病歪歪给我惹麻烦还要花我的钱，你就是前世来讨债的。”
周明宇侧过身子不说话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紧紧盯着被母亲扔在地上的水果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又躺了下去。再忍一忍吧，等到这件事的风头过去……
那一天的李彩菊和周明宇觉得这大概是他们人生中最不顺的一天了，但是等到第二天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做人间地狱。
李彩菊神情木然地瘫坐在沙发上，旁边的手机已经被骚扰电话打到没电，她也不愿意再去充电，只要还有一格店，就会有不断的电话和短信进来，全是骂他的儿子的。她的身边散落着一大堆一大堆的照片，但她根本不敢瞅一眼，上面全都是被她儿子残害过的流浪动物的尸体，血淋淋的，每一张都触目惊心。
“六零七病房，你们赶紧转院吧，我们这儿不能收你们了，医院电话都被打爆了。”护士打开门，神情冷漠地说道，“明天早上之前办理出院手续，顺便把还欠着的医药费给交清。”
李彩菊没理她，她只是皱着眉，拼命用不怎么灵活的脑子想着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他儿子的学校打电话来要求他退学，她工作的超市打电话来委婉地辞退了她，几乎每隔几分钟就有各个不认识的人跑来骂一顿他们母子，还有的干脆把这些可怕的照片扔了一地，让她走到哪儿都仿佛能够看见死去的流浪动物不愿意闭上的眼睛。
“明宇啊，我们怎么办？”到了这一步，李彩菊才是真的害怕了，她抖抖索索地抬起头看向儿子，但是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又下意识地避开了，看到照片上那些动物们各种奇形怪状的死亡方式，她也怕啊，那明明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儿子，怎么能够这么残忍呢？
“怕什么。”比起自己的妈妈，周明宇可是冷静多了，他伸手抓起一张照片，欣赏地看着上面的惨像，“妈你知道吗？这只狗可有趣了，我就给了他一根骨头，结果他就一直跟着我，傻死了。后来我摸出刀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我跟他逗着玩呢，还是蠢兮兮地凑上来，结果就被我捅死了。”
“别说了！”李彩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站起身，一把抢过周明宇手上的照片狠狠踩在地上，剁了好几脚心里的惊慌劲才被压了下去，“我们现在就出院，快点，我们回家！”
母子两人匆匆办理了出院手续后，打了辆车回到自己的出租房外面，原本想要躲在屋子里避避风头，结果到了门前才发现他们的屋子门外被人倒了满满一地的垃圾和污水，原本关系就不好的邻居更是对他们指指点点，像是他们身上有什么病菌似的唯恐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