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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道不销魂 (李陶风)


  曹恩凡伸手拦住他:“康爷爷,是不是请童大哥的人带着您来就能进?您知道那人叫什么吗?”
  “不知道不知道。”康爷爷挥着拐杖往下走,“不看了,不看了。”
  曹恩凡架着康爷爷的胳膊,叫他稍安勿躁,回头对查票的人说:“能不能问问你们管事的,哪位客人请了巡警总队童飞队长,这位是他姥爷,姓康锡哩的。”
  那人一听也是有来头的,不敢怠慢,回身进去找人说了两句,又出来说:“您稍等,问清楚了就来。”
  不一会儿,一个西装打扮的人走了出来,问:“哪位是康锡哩家大爷爷?”
  曹恩凡搀着康爷爷走到那人跟前,说:“这位就是。”
  那人很客气,躬身给康爷爷问了声好,说:“老爷子里面请。我们陈午阳陈先生恭候多时了。”
  严天佐眉毛一动,看着那人。
  康爷爷进去,那人回头看曹恩凡和他身边的严天佐:“您二位,是一起的?”
  曹恩凡摇头:“邻居,碰上的。”
  那人客客气气地点点头,没再多问便进去了。
  严天佐拉过曹恩凡的手说:“恩凡,这戏咱不看了。”说着就要往外跑。
  曹恩凡一头雾水,这康爷爷岁数大了闹脾气,严天佐这犯得什么性子?
  “怎么了?好好的,说不看就不看了?”
  严天佐没得可解释,看着曹恩凡。
  曹恩凡用力把他往回拉说:“等你走了,我也就不看戏了,难得这么一回,怎么就不看了?再说童飞又没来。”
  “不是童飞。”严天佐顿时无话,点点头:“你说的对,看!凭什么不看!”
  曹恩凡无奈摇头,二人跨过门槛进了剧院。
  

☆、你要老老实实听我号令

  陈午阳自然是在包厢。严天佐抬头围着二楼看了一圈,没见到他,反而是看到康爷爷拄着拐杖踩着小碎步在一个包厢里坐下了,那么陈午阳不在那里也是离着不远的地方。
  他心不在焉地和曹恩凡坐下,周围净是朋友相认的对话,张三李四,大爷二爷的喊着。腰后的枪冷冰冰地卡在他的腰和椅背之间,他不舒服地动了动,盯着舞台一言不发。
  曹恩凡问他:“怎么了?脸色不好看。”
  他转头看他,努力笑了笑说:“没事儿,人太多,有点烦。待会儿开戏了就好了。”
  曹恩凡点点头也看着戏台。琴师在调弦,吱吱呀呀响了几声。这场操琴的是着名的琴师,几声试弦儿就引得哄堂喝彩。琴师无动于衷,继续调,几声之后站起身,从下场门的幕布后面露出半个身子,藏青色的长衫垂顺,风度翩翩。接着司鼓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了两下,大声喊了几句。司鼓是乐队指挥,一切都要听司鼓的号令,文武场皆是如此。
  严天佐也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这场面对他来说本该是令人兴奋,名角新戏这几年虽说层出不穷,但是能赶上首演的机会可不多。要是以往,他这会儿应该托关系找门路提前去看看行头扮相,然而他现在却提不起什么兴致。
  “恩凡。”
  “嗯?”
  “西厢记你熟吗?”
  曹恩凡笑说:“在天桥听说书的说过,偶尔也听过几段大鼓书,文本没看过。”
  “我也没看过。”他不安地四处瞟,瞟见二楼包厢走来个穿白西装的人。他定睛一看,果然是陈午阳。他过去跟康爷爷打了声招呼,接着招待着旁边的一个略胖些的中年男人去了前面包厢,身后跟着两三个跟班,完全一副商人生意场上交际的模样。
  曹恩凡见他又不说话了,便顺着他的视线往楼上看,也见了几个西装笔挺的人物,看上去和严天佐倒是有几分气质上的类似。
  “怎么?认识?”
  严天佐收回视线,摇头道:“不认识,看他们把康爷爷安排的怎么样?”
  曹恩凡缓缓点了点头,略有迟疑地看了严天佐一眼。
  哐!一声锣响,这就叫鸣锣开戏。观众席灯光骤暗,舞台金碧辉煌,照的通亮。哒哒,两声鼓点,哒哒哒,鼓点如落雨,接着京胡二胡月琴齐响。观众的世界在黑暗中退场,只剩一个如梦似幻的舞台,上演着浓缩的爱恨情仇。
  张生念着定场诗上台,作势到了普救寺,不多时红娘崔莺莺上台。张生与崔莺莺羞涩对看,留下这惊鸿一瞥,多少缠绵痴怨便就此展开。
  曹恩凡不知不觉进了戏。不由得感叹缘分奇妙,姻缘注定。虽有波折跌宕,但许多早已命定如此,心之所系,便是躲也躲不开。若是良缘,老天自会派神兵相助,譬如这红娘。想到此处,他回头看旁边的严天佐。舞台上的光只将他的眉眼鼻梁嘴唇照亮。他眉骨有些凸出,眉毛线条凌厉,双眼皮很深,像是利刀下手无悔一般刻出来的,鼻梁高挺,嘴唇略薄却显得刚毅。曹恩凡心头悸动,耳后开始发热,他想凑过去吻他的脸。
  想起上次,也是在昏暗的戏院里,严天佐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却猝不及防地被他咬了耳朵。曹恩凡脸红着又盯着严天佐看,耳边张生唱道:“若与他能成美眷,胜似瑶池做神仙。”
  严天佐一直盯着舞台出神,耳边忽地一热,抖了一下,发现曹恩凡伏在自己耳边。他伸手摸自己右耳垂,有浅浅的牙印。
  “你咬我?”
  曹恩凡忍着笑坐好。
  “你干嘛咬我?”
  “报仇。”
  严天佐揉着耳垂,想起自己上次冲动咬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又觉得不能这么放过他,于是凑过去到他耳边说:“我记得上次喝多了还亲过你,要不要也一起报仇?”
  曹恩凡被他问得没脾气,摇头笑道:“喝多了就算了。”
  严天佐少见他心情这般好,瞬间忘了烦心事,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一把抓住曹恩凡的手,说:“那天虽然喝了不少,可我要是说,其实不是因为喝醉呢?”
  曹恩凡的心突地揪到了一起,转头在暧昧的光线下看他。
  “你说什么?”台上红娘完成一套身段,完美亮相,台下响起一片叫好声。
  “恩凡。”叫好声渐歇,严天佐抓住曹恩凡的手又紧了紧。曹恩凡的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那是他常年练枪磨出来的。严天佐自己的手上原来也有薄茧,倒是这几年不再干粗活,茧就消退了,可仍然骨节分明。
  二人不管台上一片情痴,只自在昏暗的台下对看着。曹恩凡心跳如擂鼓,他总觉得,严天佐此时一定是会说点什么的。
  “恩凡。”他又叫了一声。
  曹恩凡觉出他手心有湿湿的汗渗了出来。“天佐。让我说吧。”
  严天佐动了动喉结,直视着曹恩凡在细微光线下横着水波的双眼。
  “天佐,我喜欢你。”
  台上张生忽然惊道:“小姐受惊了!”
  红娘尖着嗓子喊:“你哪儿那么些废话!”
  严天佐噗嗤一笑,握着曹恩凡的手松开了,回身倚进椅子里,说:“你哪儿那么些废话!”
  曹恩凡摸不着头脑,呆呆地看着严天佐,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严天佐看他那样子又笑了,抓过他的手,伏到他耳边说:“我早就知道了。恩凡。我也喜欢你,我都对你说过两次了。”
  耳畔又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声,连曹恩凡如海啸般的心跳声都被淹没了,不过他仍能感觉到,严天佐握着自己的手心不停地冒汗。曹恩凡知道,他面上那吊儿郎当的样子都是强装出来的,他的心一定跟自己一样发着抖,打着突。这么一想,他反而踏实下来,抽出手,小声说:“看戏吧。”
  严天佐僵着个笑脸,舒了一口气,手心在裤子上抹了抹。
  二人并排坐着,再无话说,却有件事情安安稳稳地放下,没人怀疑没人犹豫,一切停停妥妥,好像这一生不过就是台上一出戏,眨眼间就过去了,因明白彼此心意,就算只有那么一瞬都是不冤枉的。
  “严先生吗?”
  一个黑影挡住了严天佐的视线,他抬头,看不清来人面貌,问道:“谁?”
  那人把身子躬得很低,轻声说:“我们陈先生有情。”
  曹恩凡警觉地问:“天佐,谁叫你?”
  严天佐摆摆手,示意他无事,抬头去看二楼包厢,陈午阳正离席往外走。
  “陈午阳找我什么事?”
  那人略一沉吟,又说:“还是出去说吧。”
  后面有人喊:“别挡着我们啊!有事儿出去说去!”
  那人退出席外,两手身前交握,等着他出来。严天佐脸色黑沉沉地,准备起身,却被曹恩凡拉住。
  “叫你干什么?”
  “真没事儿,我马上就回来。你先看戏吧。”严天佐整整衣服,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后的枪。
  曹恩凡看着他跟那人出去,等他回头看自己一眼,却什么都没等来。
  张生抚琴,以昆腔唱了一曲凤求凰。怨怨艾艾,无限相思。“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严天佐跟着那人走出了剧院,弯弯绕绕来到了一辆车边。他俯身往里看去,车窗缓缓摇下,陈午阳倚在车里,一身白色西装,散散淡淡地抽着烟。而后似不经意一般偏了偏头,惊讶道:“哟,天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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