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颇为豪华的汽车此时停在了校门边,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戴着口罩,手拿拐杖的男人吸引了不少视线,而对方在下了车后径自就走向了学校。
一路上遇见了各种各样的障碍人士,罗域却对此一派自然,仿佛和他巡视酒店时没什么差别。
终于来到培训老师的办公室外,老远就看见两个家长模样的围着一个黑小子教训,而晓果则坐在沙发的一边,缩着手脚看他们。
老师认识方玺,一见他忙站起了身,刚要告状,却发现方玺指了指一旁的年轻男人,说这个才是阮晓果的监护人。
罗域拿下口罩,扫了眼面前的晓果,还注意到他挽起的袖子边那手臂上的牙印。
罗域问:“怎么弄得?”
他问得是晓果。
晓果一看见罗域就走了过来,拉着他的手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很不开心。
老师刚要说话,罗域又问了一遍,依然只看着晓果。
晓果呐呐道:“我的花……我的花,没有了……”
他边说边指向那个不远处的黑小子。
那男生看着和晓果差不多大,但实际年龄肯定比晓果小。男孩儿的样子也很狼狈,头发都竖了起来,衣服的前襟坏了一个口子,一见晓果指着自己,立马朝着他龇牙咧嘴起来,发出一阵怪声。
一个说不清,一个不说话,老师总算找到插嘴的机会了,连忙将来龙去脉一通道出。
原来最近的学习内容都是做丝带花,一支一支做好再插成一瓶,特别漂亮。但是这种东西多考验耐性,不是每个特殊群体都熬得住的,晓果可以,他的同桌却不行。具体老师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争斗起来的,总之结果就是晓果的丝带花被那男生给弄坏了,弄坏了不算,还把它撒得到处都是。晓果心急之下自然问他讨要,男生不给,晓果不放,一来二去就产生了肢体上的拉扯,然后嘛……从现下状况就能看出来,晓果把人家衣服拉坏了,男生则咬了他一口。
至于为什么叫家长,是因为他们在纠缠的时候把墙边的植物群都连带着扯了下来,碎了一排的花盆,场面十分难看。
那男孩儿的监护人也来了,年纪同样不大,好像是姐姐,正生气地教训着弟弟,一见他还在那儿做鬼脸,直接就让他给晓果道歉。
男生起先不愿意,但是架不住他姐姐的训斥,最后一脸尴尬地憋了个“对不起”,只是快得根本听不清内容。
按理说以往晓果从来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家都给他赔不是了,他一定会服软,可这回晓果只是哭丧着脸,依然看着那男生道:“我的……花,还给我……”
男生也生气:“我没有拿!说了没有拿!”
“还给我……”
晓果一手拉着罗域,一手又要去拉那男孩儿的衣服,被那男孩儿反手握住,张开嘴巴也要咬他。
眼见情况又要重蹈覆辙,两边急忙来拉,方玺轻易就制住了晓果,倒是对面那闹腾劲儿没有两个帮手还真不行。
罗域看着气得脸都红了的晓果,轻轻问:“你看见他拿了?”
晓果点头。
“你看见他放到哪里了?”
晓果茫然,他不知道。
罗域瞥了眼那被揪住手脚的男生,对方家长想是也知道自家调皮捣蛋的个性,嘴里一直在道歉。
罗域想了想:“花找不到了,现在有两个办法,你自己重做,要不就让他给你重做。你要他给你做吗?”
两人一直一起上课,隔壁那人的水平晓果还能不知道嘛,而且他还拿丝带擦过鼻涕。晓果立刻摇头。
“那他刚才咬你了,你要不就接受道歉,要不也去咬他一口。”
这个提议让对面的家长也有点愣,好在晓果看着那只黑黑粗粗的小臂膀立刻摇头。
两个二选一都有了答案,罗域便直接牵起了晓果的手道:“你决定接受道歉并且回去自己重做,那现在走吧?”
罗域的话说得很有道理,晓果也一向讲道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得不随着罗域离开了,只是走时难得一步三回头的看向那个还在挣扎的男孩子,满肚子的欲言又止,眼中甚至有些不甘。
回去的路上晓果一直不说话,方玺停下来给他买了糖炒栗子他也没吃几个,只是耷拉着脑袋和眼皮。
罗域也不说话,默默地看向窗外,似睡未睡的模样。
到了生态园后,没想到路上遇见了金韦和他夫人,罗域上回答应要替他们询问房子的事情,结果人现在虽暂住在园中,但罗域一直没给准信,小蓉自然放不下心,好容易找到机会想来打听打听。
谁知罗域见了他们却没有让司机老李停车,直接擦过那拦路的,从后院另一头绕进了室内车库,两旁灌木刚浇过,还溅了那俩一脚的水。
到了家里,罗域便进了书房,只是在离开时吩咐了方玺一句,把那些做花要用的丝带给晓果弄来。
方老师去了,他不知道晓果需要哪种,于是买了一大堆回来,将偌大的茶几上给堆得满满当当。
吃饭的时候,罗域出来了,就见晓果在那儿埋头苦干,他做得很认真,但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还是不乐意的,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周阿姨连着叫了晓果两声,不知是不是太过投入,晓果没有如往常一般到了饭点就自动跑来了。
罗域便道:“随他吧,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再让他吃。”
罗域向来言出必行,他说等晓果做完才能吃饭,那就只能做完了。那东西其实挺难的,晓果之前想必有老师指导,而这一回他自己琢磨便是反复失败的结果,晓果耐心很好,但也架不住耗了那么多时间下去什么成果也没有,他的神色不由更苦恼了,苦恼中带着焦急,丝带都被扯断了几根。
罗域却状似悠闲地坐在晓果不远处看报纸,寂静的空间内,能不时听见晓果咕噜噜喊叫着的肚子。
察觉到晓果不时望向自己的目光,罗域头也不抬地问:“做完了吗?要吃饭了?”
晓果当然想吃饭,但是他也想把花做好,而两边都不能达成的愿望让他也有些烦躁起来。
“我的花……被拿走了……”
晓果又一次提起这事,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现在已经可以完成自己的作品了。
罗域没说话,对于晓果隔了一下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这时一边的方老师似是想帮忙,他拿来的一只花瓶放在晓果面前,劝慰道:“现在做的已经很漂亮了,你看,把花插到花瓶里就可以啦。”意思就是晓果做不好那么难的,就先从简单的开始。
但是晓果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看着眼前那乱七八糟的一团,晓果过不了心里的那关,一边摇头一边要把难看的花从花瓶上拔下来。
“不是……这样的,不对……”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着急,还是心内的郁结不小心体现在了动作上,晓果那拔花的幅度一大,直接扯得花瓶都跟着歪斜而下,只听“咣当”一声巨响,硬玻璃直接碎裂在了大理石上,砸得客厅正中一片狼藉。
晓果也被这动静惊到了,怔然片刻后一抬头,对上的就是看过来的罗域。
罗域的目光灰沉沉的,他没看晓果,而是望着地上那稀巴烂的花瓶。屋内有半晌都如死寂般的沉默着。
良久,罗域才轻轻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曾经发生过一样的场景,那次晓果将桌布扯掉了,连带着也弄翻了桌上的牛奶和零食,那天他也很不高兴。
于是罗域让他自己把残局收拾了,他又给晓果拉了小提琴,然后晓果就高兴了。
那时候,罗域对晓果说了什么?
罗域说:你下次要是再容易那么不高兴,就要像布娃娃一样,不要你了,再换个新的。
时隔那么久,罗域又对他那么好,那句话晓果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当他看向罗域的眼睛时,晓果却忽然能隐约的觉出一些什么来。他心中升起不安的感觉,猛地丢下手里的假花,晓果就支吾着朝罗域而去。
罗域却站了起来,当先越过晓果,直接上了楼,一眼都没再看他。
晓果想追在后面,可他面前的地上都是玻璃,软软的拖鞋刚要踩上去,就被赶来收拾的周阿姨一把抓住了。
“不能走,扎脚!”
晓果挣扎,周阿姨却不放手。两人相持间,罗域已经进了卧室,门被“嘭”得关上,晓果再上去要开时,发现落了锁。
“唔……罗域……”晓果在外面轻轻地拍着门,脸上的表情又着急又难过,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呜咽声,只可惜房内的人毫无动静。
方老师在一旁等了一会儿,上前去拉晓果,劝了半天才暂时把人劝回了他自己的房间里。
方玺回头看着罗域紧阖的房门,眼中掠过纷繁的暗色。晓果这样的情况,情绪有起伏是很正常的,面对他们本就需要极大的耐心。
曾经方玺以为罗域不会有,但是他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去包容晓果的一切,甚至超出了所有人以为的正常范围。可是就当大家都已经开始适应,甚至对罗域有所预期时,他却不知是厌倦还是犹豫了,又或是反悔了。于是在一番挣扎后,罗域终于还是决定收回了这份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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