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成双 (二冬)

　　这次掏出一看，却是颜父颜母的电话。
　　他收敛了脾气，调整口气，这才接了电话：“喂？爸，妈。”
　　“向林啊……”颜母有点犹豫地开了口，语气有点奇怪，“给你弟弟打电话怎么没人接？他人在吗？我们今天……网上看到了一条消息。”
　　手机的话筒声颜向林一向调得大，现在颜泽又与他靠的近。颜母这边一开口，说的什么，一字不落地都听到了耳朵里。
　　霎时间，颜泽的脸色就变得苍白。
　　“有，有有，他就在我旁边，刚才在洗澡。”颜向林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稳重点，一边心说幸好今天来了一趟这边，不然父母知道弟弟搬出去住了，还不知道怎么想。
　　“我来和他们讲。”颜泽白着脸说。
　　颜向林一边嗯，唔，地应着那边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颜泽，有点不确定。
　　片刻，他说：“你等一下，颜泽出来了，我给他讲电话。”
　　颜泽手心满是汗，接过电话，缓缓地将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喂？妈。”

　　第五十六章

　　这是任何寻常的一天，却在这个早晨的一则消息后变得不太寻常。一个小时前，颜向林和郑易池还在被窝里睡着，江城起床洗了个澡，颜泽也在做着梦。
　　一个小时后，江城急匆匆地赶去公司，而郑易池先回了学校，颜向林带着颜泽在开往回家的路上。
　　那一通电话让颜泽现在心情都不怎么平静，两边的人说都说不清楚，不好说白了，只好支支吾吾的，最后还是颜向林说了句带颜泽回家才了事。
　　路上并不算堵车，到了门前颜泽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背心都有些发汗。在他心里，这次经历可以说可惧可敬。他至少是做好了出柜的准备的。
　　颜向林看着弟弟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皱了皱眉，先一步按住了他的肩：“等会儿什么都别说，先让我来，知道吗？”
　　哥哥的手掌一如记忆力宽大厚重，好像能托起所有事。颜泽下意识就放松了不少，带着冷汗点了点头。
　　门推开，颜向林和颜泽尽量一副与平日无二的神色，叫了爸妈后换鞋，喝水，吵嚷着有没有东西吃。
　　颜父颜母一开始脸上还很复杂，见两人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变化，又露出疑惑的神色。
　　颜父向颜母使了个颜色，两人显然是提前商量好了什么。
　　颜母过来扯颜泽，一路把人拉到了沙发上：“小泽啊，来来，你大四了也忙，咱母俩多久没好好聊聊了？”
　　颜泽一听这口吻和台词就肉疼，下意识抬眼去看颜向林，却看到颜父叩了叩桌子，起身转身回屋：“你跟我来一下。”
　　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扑通扑通跳起来，颜泽几乎无力分神去管妈妈说了什么。
　　颜母叫了好几声才把颜泽的注意力唤回来。
　　房内，而不知颜父与颜向林说了什么，过一会儿两人出来，脸色都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对自己了如指掌的颜泽看出来，颜向林现在有点紧张。
　　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多想，两人都在沙发坐下，颜母犹豫地拿出手机翻了几下，递给颜向林：“向林啊，这条消息你看了么？”
　　颜泽虽看不到，却知道是什么，脸色不禁有些苍白。
　　谁知颜向林只是看了一眼，就随意递给了颜泽，还笑了一声，似乎不以为意。颜泽被哥哥模棱两可的态度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接过手机也不知做什么反应。
　　颜母却盯着颜泽：“小泽，你看过了吗？”
　　颜泽只好也勉强笑笑：“我哥跟我说了，我……”
　　“这是你么？”颜父直接打断他的话。
　　“怎么可能，不是他啊。”哥哥又笑了一声，抽过手机颠来复去地把玩。
　　颜泽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哥哥扯谎连眼睛都不眨的。
　　就在这个时候，颜泽的手机响起来。好巧不巧的，正是江城打过来的。料想现在事情有些棘手，关头上找他，也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本想起身避开父母，却又怕显得此地无银，刚何况爸妈都这么盯着他……
　　颜泽硬着头皮接起电话，却不小心手一抖，按到了免提上。
　　“我回家了，你去哪儿了？我……”
　　颜泽立马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
　　他几乎不敢想象爸妈现在是什么脸色。
　　就在这时，坐在一旁的颜向林却忽然起身，猛地跪在地上，向颜父颜母磕了个头。
　　这一下别说是颜母颜母，就连颜泽也吓了一大跳，几乎是猛地从沙发上条蹿起来的：“哥？”
　　再看颜母颜母，已经彻底蒙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不知怎么回事。颜母嘴角叫着怎么了，这孩子，去弯腰扶颜向林。颜向林却怎么也不肯起来。颜父瞪着眼，皱着眉，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颜泽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只站着呆呆地看着颜向林。
　　“爸，妈，对不起。今天除了来跟你们澄清小泽的事，还要承认我自己的事。我不想再瞒下去了。我喜欢男人，我将来的爱人也会是男人。”颜向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虽有些发颤，却不带停顿，一口气说了下去，“也就是说，我是个实打实的同性恋。对不起。”
　　颜泽只觉得耳边轰隆一声炸响，什么声音都远去了，震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手心后背全是汗。
　　“哥……”颜泽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几乎是发抖着的。
　　而至于颜父颜母，在颜向林说出这些话时，就已经猛地钉住了，不可置信地盯着跪在面前的颜向林，头晕目眩，像是被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一样。
　　客厅里安静地只听到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
　　半分钟过去，还是颜父猛地抄起拖鞋，满脸通红，瞪大了眼喊：“我打死你！”
　　颜母被吓得说不出话，这时候却也反应过来了，下意识就去拦颜父，却不想丈夫正在气头上，浑身都是力道。颜父看也不看地一把挥开颜母的手，力道之大让颜泽眼疾手快地拦了一把。
　　他现在顾不得那么多，在反应过来的第一瞬间就挡到哥哥面前：“爸！妈！你们冷静一下！”
　　颜父不管不顾地拿着拖鞋抽打，好几下抽在颜向林身上，也有抽到颜泽身上。
　　因为挡在哥哥面前，所以知道爸爸下手的力道有多重，因此也很清楚，颜父现在是真的怒了。近十年里，这还是颜泽第一次见到父亲发这么大的火。
　　他被吼得有点害怕，几乎是瞬间本能地红了眼眶，却什么也不多说，只牢牢地挡在颜向林身前。
　　颜向林想把他拉开，或者拨到一边去，却怎么也做不到。颜泽干脆狠狠抱着颜向林，豁出去地把整个后背挡在父亲面前。
　　“混账玩意儿！”颜父的怒吼仿佛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震得整个房间里的人都振聋发聩，“我打死你！混账！”
　　他一边喊着一边混乱地不择对象抽打，又觉得不够似的，转身恼羞成怒地去找打人的东西。
　　颜泽一看他爸这样就怕了，总觉得这事儿又闹大的意思，这时候虽然害怕，却孤身跟着冲到房间里，一把关上门反锁，用身子抵着门，害怕的看着愤怒的父亲。
　　颜父转身，见到他这样上来就指着他的鼻子：“让开，我数三声。”
　　颜泽害怕地摇着头，把门抵的死紧。
　　颜父气得随手抄起一样东西就扔了过来，等扔过去才发现是自己平日桌上放的镇纸，那分量不轻，一下砸在颜泽的眼眶上，登时破了皮，血淌了下来。
　　颜父被吓了一跳，颜泽自己则是觉得挨了一巴掌一样，脸上一下刺痛，就有什么流了下来。
　　颜父慌乱地去扶颜泽，颜泽摆摆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摸到了一手血。
　　颜母在门外一边哭一边大声拍门。
　　一时间，整个家里混乱成一团。
　　颜泽终于是没阻止他父亲，当时被砸得有些懵，被颜母按在怀里，一边哭着用纱布按着眉骨上的伤，一边战战兢兢地看着颜父抄起门口的高尔夫球杆，一下下狠狠地向着颜向林抽起来。
　　想要上去挡，却被颜母死活扯着不肯放手。颜母又去拉颜父，却根本拽不住这个发怒的男人。
　　自己父亲年轻时曾是军队里的，是入伍的军人，这颜泽是知道的。这个身份一直延续到他四十岁生日，这才退伍，跟着母亲一起去做生意。因此在颜父的骨子里，保留着一股军人的果决和狠戾，也有着那个年代人所不可轻视的道德标准。
　　在他们这一代人里，或许准则已经变了。
　　可在老人的眼里，他们依旧用当年的眼光去看这些。
　　这些事，都是在很久很久之后，颜泽才明白过来的。
　　如果说年轻的人追求自由，不能理解父母迂腐保守的眼光，那么反之一样，父母也同样在受着和他们一样的折磨。两代人之间，究竟谁对一些错一些，其实并没有什么必要，时代在变，人也总在变。
　　只是那个时候，颜泽明白得还太少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