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听过肖恒如此认真沉着的声音,魏卓炎意外地松了松攥拳的手。
歪着脑袋一脸痞气地瞄着魏卓炎,肖恒半坐在地上,单手撑着地嗤笑:“所以你能再伤他一次?”
“……”
视线来来回回在魏卓炎脸上刮着,肖恒慢慢从地上站起,冷脸盯着魏卓炎,声线寒意逼人:“除了我以外,没人能随便伤他,懂么。”
“……”魏卓炎眯眼望着肖恒,表情沉凝,眉眼若深谷般幽寂慑人。
双方陷入一片沉默,局面重新开始僵持。
然而肖恒终究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并抛下以往警告魏卓炎的便宜威胁话。
站在魏卓炎身边一直不知该如何插话,晋洋盯着对方神情复杂的脸,一时有些束手无措。
和肖忆有个共通点,他们队长处理事情也是出了名的执着,基本抱着那种不达目的绝不放弃的态度,就如对方救人,只要不是百分百确定被困者死亡,只要还有那万分之一的希冀,对方也会搭了性命冲去营救。
接下来的数天,晋洋都不见魏卓炎平日轻松畅快的笑颜,那阴云密布的沉郁感几乎能将整个局埋葬。
其余不明就里的战士沐浴在那团辗转流连的蘑菇云下,也纷纷猜测魏队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众说纷纭,消息各异,没出几个月,局里又传出了数个因由版本。
然而魏卓炎却早已无心追究。
总抱着就这么大点地球,想找个人应该不那么难的态度,他却忘了这么大点地球,想躲个人实际也易如反掌。
消失了身份,混入茫茫人海——
老死不相往来。
有太多人经历过,也是这么做的。
切断和对方的所有网络电子联系,再带走那么几个最知情的贴身人员,剩下一大片迷雾就足以让魏卓炎晕头转向,处处艰辛。
再加上他魏卓炎完全不是长袖善舞之人,人脉远没肖忆广,让他世故圆滑摆出一副谄媚嘴脸去求一些地位显赫之人帮忙,也实在强人所难——即便为了肖忆,他真去尝试过那么几次。
这种锲而不舍的追踪行为持续了一年半载,魏卓炎终于渐渐意识到——
那种“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肖忆”的念向已不是假设。
清醒地明白过来这件事大概是肖忆出国后的第四年春。
那日,魏卓炎和晋洋所在分队接到调往A城分局的通知后,一帮战友为他们举办了欢送会。
在那一片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中,魏卓炎第一次敞开了心,毫无顾忌地一醉方休。
晋洋晚上要开车,一直悠着没敢喝。
似是明白要长期离开这和肖忆结缘的V城,魏卓炎一杯杯烈酒灌下肚,最终步履摇晃毫无形象地勾着晋洋肩膀,醉醺醺地念叨着“明儿就去A城了,明儿就走了……”
晋洋一脸无奈地架着那跟婴孩般低沉哼唧着的男人,把对方塞入自己私车开回了对方公寓。
跟拖大棺材一样把魏卓炎架上他家所在房门走廊,晋洋哼哧哼哧地几乎半扛着对方蹭到门口,忍不住就长吁一声:“你大爷的魏卓炎……以后再特么喝这么多老子绝对不陪着。”
然而正当他废力地撑着魏卓炎,力道凶残地在对方衣兜里掏门钥匙时,他却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一阵相当压抑的痛苦哽咽声。
突然感觉整个后颈都起了一片鸡皮,晋洋侧眸盯着魏卓炎,慢慢撑起眉。
从未见过对方这种狼狈的泪面,晋洋还有些傻,只能当机地呆看着。
“……找不到……”
对方唇齿模糊,大舌头地哼哼,晋洋只能勉强辨识。
“……找不到……”
“……”
“找不到他……”
晋洋听清对方那句话,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担忧的苦涩。
泪水顺着魏卓炎侧颜汹涌淌下,他半靠在晋洋身上,神思不清道:“小子……你躲……哪儿去了……”
“……”
“我……想见你……”
“……”
“肖忆……”
膝盖一点点软倒,魏卓炎眼看着要滑向地面。
晋洋赶忙撑住他,急促道:“老魏——你醒醒——”
肩膀震颤着,魏卓炎整张脸看上去相当痛苦,抽噎着,声线低哑而粗糙,让人不忍侧目。
“……肖忆……”
泪水已然快将魏卓炎整张脸覆盖,他垂着脑袋一遍遍唤着对方名字,两只拳头攥得关节发白。
晋洋只能在旁边静静听着,那抹同情的酸涩感一点点让他也有种颓丧的错觉。
他知道魏卓炎这些年的努力,恨不得把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同学都翻出来帮忙找人。
那种挫败感,大概不比当年肖忆搜寻魏卓炎时的弱。
况且,那时的他们萍水相逢,尚未建立羁绊,无需牵挂。
然而此刻的魏卓炎却是带着对肖忆的回忆和全副精力的思念在煎熬着。
放弃的人也许当年痛苦过。
但被放弃的人丝毫没轻松到哪里。
晋洋听着对方那声声刮人心扉的低唤,咬着牙把对方架进屋子,让魏卓炎醉如烂泥的身躯斜靠上沙发。
在对方对面单人沙发上落座,他长长叹了口气,瞄着那半闭着眼,胡言乱语的男人,忍不住自语了一句:“老魏,你现在还想说对那小子没感觉么?”
魏卓炎像是听到了他那句话,脑袋居然慢慢悠悠地转了过来。
“我问你。”知道这家伙第二天大概什么都记不得,晋洋伸手捋着脸,朝对方点了点头,“你喜欢肖忆么?”
“……”
“魏卓炎。”不知道那个酒后真言的说法到底在魏卓炎身上适不适行,晋洋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开口,“想好再说。”
“我想……见他……”魏卓炎单拳不断打着沙发,像是泄愤般恶狠狠,“我要……见他……”
“对,你要见他。”晋洋哧,“为什么想见他?嗯?”
魏卓炎眼角泪水长滑而出。
“因为……”
晋洋坐在沙发边眯眼等待。
侧开眼,魏卓炎露出一抹苦涩异常的表情,淡淡道:“因为、我对他……”
“……”
“我想……让他……回来……”
“……”
“我想告诉他……”魏卓炎闭着眼,“他是同性恋……他是男的……女的……外星人……”
“……”
“……都特么无所谓……”
“……”
“……无所谓……”
“……”
“我想……和他在一起……”
“……”
嗤笑一声,魏卓炎单手覆上面颊,却有更多泪顺着指缝泄出:“我不想放弃他……”
“……”
“我……喜欢……他……”
☆、44沦陷
晋洋就那么坐在单人沙发上等那个颓靡男人断断续续哽咽着说完掏心窝的话,终于见对方疲惫异常地闭眼进入梦乡。
一边叹气一边起身从茶几上抽卫生纸帮魏卓炎处理那一脸幸酸泪,他最终扛着那身雄力健沉若铜鼎的高大男人一瘸一拐熬到对方卧室。
小心翼翼将魏卓炎身躯顺上柔软床垫,看着对方动了动倦怠不堪的四肢,铺烧饼般瘫在大床上的落魄模样,晋洋一边顺着差点憋死的气,一边摇头:“我说你这非得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才能跟自己承认么。”咂嘴,他一边帮魏卓炎废力地脱了外衣塞进被子一边挫败哧,“怂,真特么怂。完了你怂还得我跟着屁股后面收拾。”坐在床边,伸手拍了拍那睡实男人的肩膀,晋洋再次深深叹了口气,“真服了你了,队长大人。”
对方跟边月离婚的事儿,他也是几个月后偶然间知道的。
魏卓炎这忠厚的家伙保守秘密的能力就跟黑洞似的,绝对有进无出。
晋洋见识过这男人借酒消愁的样子,不过真是从来没狼狈到今日这模样,说来也真是令人咋舌,他这直得不能再直的队长,居然硬邦邦地为了个男人心酸流泪,颓败落魄……
晋洋感觉自己真是越来越落伍,对人事变迁的可能性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毕竟性取向这种一向雷打不动的东西,改变速度也特么乘火箭上天了。
不放心这酩酊大醉的家伙,晋洋在魏卓炎家沙发上窝了一晚。
次日晨,对方迷迷瞪瞪,果然对前一晚发生的事没什么太大印象,只知道自己似乎是在晋洋面前发了酒疯,十分诚挚地道了歉。
晋洋则豪爽大方地拍了拍自己队长肩膀,放心大胆地讹了对方几次请吃饭的机会。
回局里和几个同调A城的战友碰头,一队人一同上了动车,不到三小时就抵达目的地。
很快和A城分局接头,因为照顾熟悉度,几人还被分在同一分队里,相对任务派遣也固定下来。
在新的地方生根发芽总是件好事。
离开当天魏卓炎还为把V城的一切抛在脑后感到遗憾,但真接触了新环境,他发现这反而是个重新开始的良好契机。
忘记一切,开辟新天地,换个心情,一心一意投入到抢险救灾的活动中——未必不是幸事。
于是A城新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了将近三个月,一切安好稳定,魏卓炎甚至真有那么点重新寻得心理平衡的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