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已经猜到结局,他明白这个电话一旦接起,对方和自己间那层联系很可能便永远切断。
像是把心下最隐秘柔弱的一角挖出,血淋淋地展现在对方面前,完全无法预测对方到底是选择心疼地呵护接受,还是直接一记冷刃将那搏动的活物捣得七零八落。
肖忆沉默地坐着,面上波澜不惊,心下巨浪四起。
楼梯间被寂静渲染地愈加阴森。
他捏着手机任心下的自嘲和懊恼洗礼着自己。
正当他感觉自己几乎被这深海般的冷寂吞噬时,掌间手机却再次跃动起来。
肖忆脸色黯淡地再次瞄了眼一瞬如萤火般闪烁起来的屏幕,哑然地注意到还是魏卓炎电话。
他凝视着屏幕上那个让自己心神动荡的名字,沉默了许久,终究接受现实地缓缓按下接听键。
等待判决般,他将手机抵上耳畔,一语不置地望向前方闪烁着微弱光亮的楼梯转角。
接起的电话那端,肖忆听到魏卓炎颇为沉重而废力的呼吸声。
他垂着眼睑,静默等待着对方诧异的询问甚至是恼火的斥责。
此刻的他,不是那个雷厉风行的总裁,只是个无措胆小的孩童,畏惧着,瑟缩着,等待严厉的责罚。
“肖忆?”那边滞顿着见这边连一句“喂”都没有,只得先开口破冰。
“……”肖忆闭着眼,没有回应。
对方每唤他名字一次,他都能感到心下的不舍和眷恋愈加浓烈,随之而来的,也是那抹即将吞噬自己的苦楚。
“你在哪儿?”魏卓炎声音十分嘶哑,肖忆明白对方大概是撑在床上竭尽全力打的电话。
“……”
“说话。”
“……”肖忆伸手捏着眉,仍然一语不置。
那边似乎也感应到他情绪甫平,也没再催促的意思,只是默契地沉默下来。
接下来有将近半分钟,两人通过手机听着对方的呼吸,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终究是感到这种方式的荒唐,魏卓炎轻轻叹了一声,片刻后语气低沉却十分耐心:“你——出医院了么?……”
“……”肖忆坐在冰冷楼梯上,能感到两条腿已经几乎麻木。
“刚才的事你不想解释一下么?”
肖忆沉默片刻,突然脱力一声叹笑,缓缓自楼梯上起身,终于开口说了接电话后的第一句话:“你想让我解释什么?”
那个吻?
“……”魏卓炎那边一阵沉默。
走到楼梯转角的窗边,肖忆将窗户敞开,任夜风肆意侵袭面上,视线定定地裹在下方孤零零的惨淡路灯上,唇角浮着凝重的苦笑。
“卓炎。”肖忆语气十分镇定,和先前夺门而出的状态截然相反,“你记得我之前说过你出火场后要跟你谈谈么。”
“……”
“这个——就是我想谈的。”想尽量找回自己在处理公事上的清醒头脑,肖忆强压着心下翻涌的激烈情绪,保持着一贯在公司时的淡定语调。
“什么叫这就是你想谈的?”魏卓炎语气明显带了困惑,更多的是挫败,“你想谈的就是——刚才那种事?”对方哧叹一声,带着一种想将一切理智化的语气开口,“你为什么做那种事?”
对方把“吻他”的事接二连三地避而用“那种事”代替,肖忆多少能参透对方潜意识里的态度。
肖忆不清楚对方对两个男人的事情到底了解过多少,又会是什么看法,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不符场景的颓丧一笑:“魏卓炎。”
显然是被对方这句正经大名弄懵了,魏卓炎一瞬迟滞下来。
“我喜欢你。”突然平铺直叙而出,肖忆捏着手机的手紧致地生疼,但他脸上仍没什么明显情绪。
“……”
肖忆能听到电话那边,魏卓炎疲惫而脱力的鼻息生硬一滞。
闭眼,肖忆唇角的苦笑弧度愈深。
对方大概等待了半分钟才费解开口:“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肖忆靠上楼梯栏杆,淡淡重复了一遍。
窗外风声愈厉,路灯边的几棵老树枝梢开始疯狂摇曳,路灯那抹淡黄的氤氲似乎也随着一切摇摇欲坠般浮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魏卓炎那边陷入死寂许久,肖忆才突然听到对方压抑而费解的声线:“小子,你现在就给我过来。”
捏着手机,肖忆单肘抵着栏杆,脸上满是苦楚,语气却硬生生伪装得相当玩味:“在你没理解我刚才那句话前,你确定要跟我见面?”
“我叫你现在就给我回来没听到么。”魏卓炎语调突然变得十分严肃,铿锵坚定,掷地有声。
“魏卓炎。”肖忆语调突然拉下八度,“如果你觉得刚才的事是开玩笑,那我只能说,要让你失望了。”
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突然带着细微愠怒地开口:“你不过来是吧,行,我去找你。”
言毕,肖忆还真听到那边传来病床一阵痛楚的吱呀声。
脸色一变,他捏着手机的指尖一颤,意外道:“喂,你——开什么玩笑?”
压根没搭理肖忆的意思,魏卓炎继续着自己费劲儿的下床跋涉。
透过那断续数字音,肖忆几乎能看到对方忍耐痛苦拼命想下来的佝偻模样。
“魏卓炎。”沉声,他转头往楼梯上看了眼,急促道,“你别乱来听到么?”
这话刚落,他突然听到听筒那头传来“噗通”一声钝响,紧接着便是魏卓炎一阵颇为压抑的抽吸。
神经登时一凛,肖忆撑眉脱口唤出:“卓炎?”
再没跟对方玩打赌比赛,他立时转身迈着长腿三阶三阶台阶向上飞跃。
火速抵达魏卓炎病房时,他看到对方坐倒地面的身躯,急忙冲上前把对方废力架起:“你发什么疯?!”
魏卓炎一语不发地让肖忆把自己重新安顿在床上,随后斜倚着床头,用一种悠长而令人沉溺的深重目光凝视着肖忆。
从先前的震惊中恢复,肖忆迎上魏卓炎赤|裸裸目光,生然意识到了什么。
颇为突兀地侧开眼,他盯着对方床头上一个温水壶,敛眉有些恼火道:“以后别做这种找死的事情。”
“是谁让我迫不得已做这种找死的事情?”魏卓炎学着他语气,眯起眼。
“……”一瞬被堵住,肖忆站在他床边,目光飘动着,几乎要把那温水壶侧边褪色已久的细小说明看个一清二楚。
很少看到肖忆这种拘谨而无措的侧颜,魏卓炎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才开口:“把你刚才说的话,解释一遍。”
肖忆闻声,面色一顿。
他伸手扯了扯领口,侧眸瞥向魏卓炎:“我刚才说的还有哪句不清楚?”
“你说你喜欢我?”魏卓炎脸色十分阴沉,“解释。”
肖忆挫败:“我说的是外语么?这东西要我怎么解释?“我喜欢你”还有什么歧义的地方?”
“肖忆。”魏卓炎表情异常严肃而郑重,“你我都是大老爷们儿,你说你喜欢我,你想让我怎么理解?”
对方的语气异常生硬,肖忆突然感觉这种结局是自己预料中的其中之一。
虽然他曾侥幸地想着也许对方心下的某部分能理解他的心情——
不过很显然,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怎么个喜欢法,昂?”魏卓炎脸上交杂着恼火和苦恼,“我特么哪点跟女人很像么?嗯?”
在魏卓炎认知里,同性恋和“性|变态”基本是对等的。
毕竟会喜欢男人的男人,那不是变态是什么?
而被男人喜欢上的男人,他坚定地认为他们身上十之八|九有娘娘腔,女性化的特质。
魏卓炎感到异常光火的就是肖忆和自己都是功能健全,阳刚正常的男人——
对方会喜欢上自己的理由那只可能有一个——
自己哪方面表现得很娘,像个女人。
而且还不仅仅是“像”个女人那么简单,居然还让对方把他当女人般地喜欢上了!
而这种挫伤他男子汉气概的思绪一闯入脑海,他便感到控制不住情绪。
肖忆就冷着脸站在他面前,魏卓炎却怎么都没办法看在兄弟情义上像往常那样包容对方。
这小子还没到三十就走了这种“歪道”,他实在没想明白自己在平常生活中到底哪方面给了对方错误暗示。
强行压制着隐隐升腾的恼怒,他语气有些颤,但看上去还算冷静:“我再问你一遍肖忆,你说的‘喜欢’到底是什么。”
他希望自己方才的话能让肖忆领悟,然后引对方应景地编个谎话糊弄过去,这样也许他们两人今后还能装什么的都没发生。
他那十分鲜明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被肖忆一字不落地捕捉到了。
视线缓慢地流连在魏卓炎面孔上,肖忆意识到自己预想的最坏状况,居然就这么直挺挺地戳在自己面前。
不知为何,积压许久的情绪冲涌而上,一种颇为幼稚的逆反心理一瞬占了上风。
虽然明白魏卓炎想让他说什么,他却还是冷着脸嗤笑一声,双手顺入口袋,视线幽深:
“我说的‘喜欢’?”眯眼,他凛然,“就是想上你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