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Vincent接过郗苓手中的行李箱,将他领向停车场,途中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方近闻那家伙,是个什么东西,以前跟咱们混在一起时称兄道弟的,现在你出了事儿,第一个倒戈的就是他。”Vincent虽然从小在英国长大,但说起中文却总爱带几句京味儿,这跟他以前长期和郗苓呆一块儿有分不开的关系。
郗苓无所谓地轻轻一笑,解释道:“跟谁都能自来熟的人可是你。”
Vincent撇撇嘴,不置可否,只好自我反省:“随随便便就相信人,这确实是我的软肋,不过,”他咬牙切齿继续说,“方近闻那种人,他最好每天烧高香保佑自己别让我碰到,否则,我见他一次就揍一次。”
郗苓捏了捏眉心,无奈地接话:“一年多不见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似得,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
Vincent嘿嘿一笑,抬起修长的手臂搭住对方的肩,在郗苓骨骼分明的肩背上拍了拍:“我这不是想逗你开心么,看你从机场出来就心事重重的,放心吧,我已经让我老爸跟校长联系好了,他答应我们,一定会认真彻查此事,他相信你的为人,这次窦老师诬告你抄袭,背后一定有阴谋。”随即他又蹙紧眉头,不解地抱怨道,“不过,你怎么拖到现在才过来,如果事发之后你及时赶过来解决,也不至于闹到会被事务所解除合同。”
郗苓轻咳一声,耳根微微泛红,躲躲闪闪道:“临时有事儿,被耽搁了。”
Vincent也没多疑,自顾继续碎碎念:“那个方近闻也有问题。”提起这个名字,Vincent眼中的燃起的火光旺得都快把他烧起来,“搞不好,这件事儿他也有份参与,他不是觊觎你那选修课的位置很久了么?”
“我不知道。”连续坐了八个多小时的飞机,郗苓疲惫不堪,眼袋上两团青色的阴影就是睡眠不好的佐证,他懒得跟Vincent剖析那错综复杂的人情世故,只毫不在意地接道,“既然他那么想要,那就给他吧。”
Vincent无语地瞥了他一眼,继续语重心长道:“我早就说这家伙居心不良,你却不肯听我的,非要让他帮你上选修课,这下好了吧,现在萝卜坑被他彻彻底底地坐实了,你却在这儿无动于衷。”
郗苓却轻快地一笑,并未把Vincent操碎心的唠叨放在心上:“我的课,不找他替我还能找谁,我俩师出同门,所有教历史的老师里我也只认识他,他肯牺牲晚上时间帮我上课,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哪会有心思防备。既然他那么在乎这门课,相信他应该会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我的学生们交给他,我也放心。”
Vincent挫败地摇摇头,不再言语。
郗苓他坐进副驾驶座上,却没有闭眼休息,而是扭过头,聚精会神地盯着窗外看,他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七年,对街旁的每栋楼每棵树几乎了如指掌,曾经的他在这儿倾注了太多回忆,可这次故地重游,他却没有太多感慨,反倒有一种莫名的孤单,从心底油然而生,就像心尖上某处最软弱的地方,被生生地揪着,疼,却无法言语。
“等学历的事情处理完了,你还打算回中国么?”Vincent转动方向盘,突然问道。
郗苓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回答道:“要回去的吧。”
“为什么还要回去?”Vincent疑惑道,“你现在待的那家事务所都停了你的职位,就算学历的事儿解决了,你也没必要再回去替那个没良心的老板卖命了。”
“我有手有脚,还怕找不着工作么。”郗苓不以为意地说。
Vincent目视前方,听闻粲然一笑:“这倒是,我们郗律师是什么人啊,当年伦敦四大律师行抢着要你,你却一家也看不上,坚决要跟窦老师回国,可结果呢?”
郗苓拖长尾音抗议,神色不怒自威。
Vincent就算不看他,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不耐烦的态度,他耸耸肩,妥协道:“好好好,我不提了,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皇帝太监什么的。”
“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郗苓慵懒地纠正他,“这才毕业多久,你的历史知识都还给老师了么?”
“我整天忙着帮我爸爸打理生意,见的不是客户就是合作商,哪用得着历史。”Vincent辩解道,“对了,你要是打算回国,就去我爸爸的公司怎么样?我们在中国的分公司刚起步,很多职位都还空缺,你如果能成为我们公司的代理律师,我老爸一定求之不得,到时我就跟你一起回国,替我爸打理那边的生意。”
郗苓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只是摇头感慨道:“投胎真是门技术活。”
Vincent无视他的嘲讽,继续说:“正好也能让我见见,那个有幸能跟你一起旅行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郗苓心里咯噔一下,看向Vincent忽明忽暗的侧脸,呆愣了好一阵,最后云淡风轻地回答:“有什么好见的,不一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那可不一样。”Vincent扬长声调大惊小怪道,“以前我那样求你跟我们一起探险,你说什么都不答应,郗苓,我还不了解你么,你要不愿意的事儿,别人就算拿刀抵住你的脖子,你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实在想不透那家伙究竟用了什么甜言蜜语,竟然能哄得你跟他一起旅行。”
郗苓长叹一口气,轻声回答:“他什么也没说,是我自己拒绝不了。”
“我明白了。”Vincent恍然大悟,两眼放光道,“原来他就是那个让你惦记了四年的人,这还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想不到你一回国就遇到了他。”
“是啊。”郗苓感叹道,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本打算好回去跟姐姐旁敲侧击一番,想不到竟然省去一大堆麻烦。”
Vincent斜睨他一眼:“这么说,你们在一起了?”
郗苓苦涩地摇摇头。
“怎么,他不喜欢你?”Vincent扬眉道。
“他喜欢的人太多了,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其中一个。”郗苓轻声回答,语气中是极尽的疲惫。
Vincent嗤笑一声:“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得,挥一挥衣袖,从不带走一片云彩。”
郗苓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继续看向窗外掠过的风景,Vincent以为他睡着了,便闭口不再打扰对方。
深夜的伦敦,宽敞的人行道上行人寥寥,只有三三两两的醉汉在紧闭的商场门口发酒疯,这画面一晃而过,但还是让郗苓厌恶地蹙紧眉头。他不再把注意力放在清冷的大街上,思绪逐渐飘回几个小时前,这世界的那一头,那个人,站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上,享受四方无尽的荣耀,所有的镁光灯都对准了他,所有的焦点都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光芒万丈、星光熠熠,他是当晚全场的宠儿,而自己,却只能在他走下台前,悄然离去。
真是个,懦夫。
郗苓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双眼看向倒映在车窗上的霓虹灯,深不见底的瞳仁逐渐在这变幻的光影中放空。
当时他离席而去,却在大厅里撞见了同样光鲜的肖露,后者见到他,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诧异,而后她马上收回情绪,温和地笑道:“郗律师,走得这么急,有事儿么?”
郗苓点点头:“晚上九点半的飞机,去英国。”
肖露再次露出惊讶的神情:“怎么突然要去英国?”
“有点急事儿,需要过去处理。”郗苓微笑着回答。
肖露哦了一声,却自顾陷入沉思,郗苓见她没再说话,便道别离去。
“郗律师。”沉默过后,肖露突然叫住对方,郗苓停住脚步,只听肖露继续说,“我怀孕了,是常钦的。”
空气中有片刻的僵滞,郗苓愣了一会儿,然后扬起嘴角:“那你可得费心了,常钦好像不太喜欢小孩子。”
一丝讶异从肖露的脸上扫过,她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说:“你竟然不难过?”
郗苓乐了:“我为什么要难过?”
“你和他,不是……”肖露疑惑地呢喃,郗苓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对方把话补完。
结果肖露只是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没错,我是喜欢他。”见肖露突然顿住,郗苓也不隐瞒,大方地承认道,肖露听闻猛然看向他,后者却不躲不避,光明正大地回视对方,口齿清晰地继续说:“我本以为肖小姐是位聪明的女士,想不到竟然也会用这种老掉牙的方式来挽留爱情。”
肖露的笑容一秒僵在脸上,平时自信满满的一个人,这一刻,就像个落荒而逃的小偷,被郗苓揭开内心最脆弱的地方,无地遁形。
只听郗律师兀自笑起来,感叹道:“看来,你是真喜欢他,偏偏常钦那个傻子,以为你之所以会跟他告白,只是因为事业。”
肖露自嘲地笑笑,从郗苓身上移开视线,看向人来人往的□□,低吟道:“我确实是为了我的前途才选择跟他表白,曾经我拒绝他,也因为当时他只不过是个小设计师,没什么地位,可我万万没想到,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竟然升得这么快,甚至凭借旧厂改造项目拿下两岸四地建筑大奖的金奖。早知道如此……”
“爱情不是多选题,并非你选了A,还能够转头再选C。”郗苓打断对方,口气犀利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