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常钦这段不长的时间里,郗苓是第一次见到对方有这样冷冽的表情,就像一把被丝绒包裹住的利刃,平时和颜悦色脾气极好,一旦遇到严肃的问题,不小心触动他的逆鳞,他随时可能翻脸。
郗苓思索良久,只好妥协:“那好吧,不过我得先回去收拾东西。”
“没问题。”常钦阴沉的面容一秒重现笑颜,他将对方送到校门外,就开车先走了。
常钦哼着小曲儿,心情愉悦地把车往家开,半路去附近超市买了些牙刷牙杯毛巾之类的日用品,担心郗苓睡不惯,挑了个舒适的新枕头,一时想不起家里纸巾还剩多少,便又多提了两打抽纸,之后特意绕到新鲜瓜果区,挑了一些水果,顺便还拿了两盒鲜牛奶。
“家庭主夫”常钦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里,换了鞋后,便开始打扫卫生,单身汉的屋子,哪里都有随处乱扔的衣服袜子,他把脏衣服脏裤子卷成一筒丢进洗衣机,收拾干净茶几上的杂物,拿出拖把吭哧吭哧地拖地,绕进厨房时,突然发现前天吃泡面的碗筷还丢在洗水槽内,被自己遗忘地一干二净,急忙打开水龙头冲洗干净。
忙完这一切,他几乎半瘫在沙发上。没多久,门铃响了,他冲过去开门,把提着大包小包的郗苓让进屋内。
郗苓环顾一圈光鲜亮丽的客厅,又看了眼满头大汗的常钦,不由自主粲然一笑,道了声“常总监辛苦了”。
常钦理了理因干活飞起的乱毛,替他把行李拖进客房内,边走边说:“你就睡这间吧,离洗手间近。”
郗苓跟着走进房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洁白平整的床单,上面放着个未拆封的新枕头,心头一暖,感激道:“真没想到你准备地挺齐全的。”
“知道你处女座有洁癖,连枕巾都要自己带,怕你用不惯,刚刚路过超市买的。”常钦走过去拉开衣柜门,“你可以把衣服放这里,我都收拾空了,衣架也擦干净了。”
郗苓会心一笑,蹲下|身开始收拾衣物,常钦退出房间,不再打扰他。
半小时后,郗苓从客房出来,见常钦已洗过澡,换了一身清爽的家居服窝在沙发角落里,膝盖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直立的显示屏背后亮着一颗缺了口的苹果,电视机开得震天响,他却没有抬头看一眼,只是聚精会神地对着电脑屏幕,一副方形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下眉角微蹙,柔顺的刘海耷拉下来,从郗苓的角度看过去,恰好遮住了他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刘海下的鼻尖高挺,双唇饱满,泛出淡淡的粉色,郗苓内心微微一悸,假装若无其事地朝他走去。
常钦抬起头来,左手推了推滑在鼻尖上的眼镜,旋即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都收拾好了?”
有些人就是天生适合戴眼镜,鼻子上多了一副黑框眼镜,原本和颜悦色的常钦平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味道,再衬托他白皙的肤质,一种惫懒不过的书生气扑面而来。
郗苓的视线忍不住在常钦脸上多停留了几秒,跟着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在他身旁坐下:“忙什么呢?看你一脸愁苦的样子,被仇家找上门了?”
“比仇家找上门还可怕。”常钦伸了个懒腰,苦着脸道,“下周就要汇报进度了,可我连ppt的头绪都没有。”
“什么ppt。”郗苓凑过来,朝他电脑屏幕看去。
常钦顺势将屏幕转向他那边:“就是文化村的方案ppt,我跟蒋总提过了,初步概念是以三大盛世为主题,以各个朝代的建筑特色贯彻整个中国建筑史。”
郗苓点点头,眯眼仔细看了几眼,皱眉道:“你憋了半天,就挤出这么几个字?”
“不止啊。”常钦无辜地回答,“我憋了两天。”
郗苓:“……”
郗苓长叹一口气:“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你非要让我住这儿。”
常钦嘿嘿笑了两声,转身正对向他,一副厚颜无耻的样子:“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嘛。”
郗苓捏了捏眉心,痛苦地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寄人篱下不说,还得帮人作弊。”
常钦急忙把电脑摆到一边,讨好地捶着对方细长的大腿,一副港台腔:“这对你来说,不过就是洒洒水啦。”
郗苓认命地闭了闭眼,拍开他的手,起身走向洗手间:“我去洗澡了,正好这几天没什么事儿,ppt就交给我吧。”
几分钟后,郗苓从浴室出来,半干的头发东倒西歪地立在头顶,他用一只手拿浴巾擦头,另一只手抓起常钦扔在茶几上的笔记本,后者大马金刀地埋在沙发里,手上的苹果咬得嘎嘣响,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视看。此时世界杯正比得热火朝天,由于时差,这个点放的都是先前比赛录像。
弯腰间隙,郗苓瞟了眼电视屏幕:“你喜欢哪只球队?”
常钦从电视机前移开目光,看向他说:“西班牙,你呢?”
郗苓走向书房,背着常钦露出灿烂的笑容,只听他边走边说:“我也是。”
“这么巧?”常钦叼着苹果,从沙发上起身跟在他身后,“我喜欢他们八年了。”
郗苓把笔记本放在书桌上,自己则坐进桌子后的扶手椅内,打开常钦做了一半的ppt,不紧不慢地说:“我喜欢他们十年了,最开始是因为Raul,后来就爱上了这支球队。”
“七号的Raul是不灭的灵魂,而现在的接班人更让人欲罢不能,圣卡西、小白、大佬、皮克、小法、拉莫斯、托妞,当然还有新七号葫芦娃。”常钦滔滔不绝地说着,郗苓听他叫的都是队员的昵称,心知对方确实是个忠实球迷,会心一笑,接口道,“后天凌晨两点,你起得来么?”
后天凌晨,是西班牙队在此次世界杯中的首秀,常钦摆了个不由分说的手势,理所当然道:“早就等着了。”
郗苓微微一笑,重又埋头研究起他的ppt来。
常钦蹭过来,两只手肘撑在桌面上,整个人软趴趴地靠在桌前,凑到郗苓跟前,隔着镜片认真地审视了他几眼,后者被他看得一头雾水,抬眼询问,常钦撇撇嘴,说道:“白玉兰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郗苓看他一脸严肃,还以为要说什么大事儿,听闻松了口气,把注意力移回屏幕前:“等我回所里,帮她留意一下有没有她能做的工作。”
“你想让她去你们事务所上班?”常钦惊讶地下巴都快掉下来,“你不仅把房子借给她住,还给她安排工作,想不到,郗律师竟然对她这么上心。”
一股浓郁的酸味儿充斥整个房间,让郗苓忍不住眉头一簇,他透过闪着亮光的显示屏看向常钦,莫名其妙地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常钦手臂一撑,站直身子,“我去睡觉了。”走到一半,突然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你房间的床头柜上有杯牛奶,睡前记得喝。”
有了郗苓帮他分担ppt,常钦卸下好大一个重担,一身轻松地专注于平面图,午休时间,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四处放风,晃着晃着就荡到了肖钰那一组。
肖钰正在电脑前矜矜业业地画图,看上去丝毫没有午休概念,他的组员倒是七七八八睡倒一片。常钦悄悄挪到肖钰背后,心满意足地把对方吓了个灵魂出窍,随即俯下|身看他的cad,不忘调侃道:“肖总监什么时候这么卖力了。”自从师父徐一然请假后,肖钰一直坐在代理总监的位置上。
肖钰责怪他吓自己,对着他胸口给了一拳:“不得不卖力啊,师父把这项目交给我了。”
“什么?”常钦惊讶地张大嘴,“师父把主设计师的位置给你了?”
肖钰点点头,继续移动鼠标画图。
常钦这才注意到,自从回来上班后,似乎一直没见着师父,只不过自己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别的组,公司把重中之重的项目交由他负责后,便把另一个五星级酒店项目交由徐一然,现在看来,徐一然已经把主动权转手于肖钰了。
常钦心里突然酸酸地,公司曾经有过不通过考核直接晋升为主设计师的先例,前提是师父相信徒弟,让出主设计师的位置,让徒弟全权负责设计并监管施工,等项目完成,甲方验收后,徒弟便可直接跃升为主案设计师,跟着就可以组建自己的团队接项目了。只不过,这种机会寥若晨星,首先未必有几个师父放心让徒弟全权负责,其次每个师父手里的徒弟何其多,明目张胆地扶一个徒弟上位,对其他人来说都是不公平的,常钦向来心高气傲,当年跟肖钰一起在徐一然手下工作时,处处把对方看成竞争对象,容不得自己落后半分,肖钰同样不是省油的灯,两个人亦敌亦友,你追我赶,进步斐然,所有设计师都羡慕徐一然有两个能力十足的徒弟,师父只要接了项目,便可放心当个甩手掌柜,徐一然也是万分得意,项目接到手软,那个时候,徐一然一个设计师完成的项目,比公司所有设计师加起来还要多,当然,成绩好付出的代价也大,无休止的加班对他俩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在徐一然手下苦熬两年后,常钦终于等来晋升设计师的机会,他第一时间向公司提交了申请,徐一然向来不管这些分外事儿,自然不清楚徒弟报名的事情,仍旧孜孜不倦地接任务,然后兴致很高地看着两个得意门生,憧憬这一年再度荣登榜首的辉煌业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