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当家走了过来,这人跟土匪窝里其他人长的都不一样,不只长的要白净一些,气质上看着也像是他所熟悉的那些人,戴着金丝框的眼镜,头发梳理得很整洁,露着饱满的额头。跟土匪窝里头那些人最明显的不同是,他不是穿着对襟的汗衫,而是一身灰色的袍子,浑身上下洋溢着读书人的味道。二当家走到他跟前,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
那手指头是常年不干活的细腻,修长洁净,抬起他下巴的时候,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薄薄的温度。宋安非跟他对视,看见了二当家眼镜反射的寒光。
那眼神却是一样的凌厉,是土匪的眼神。他本能地躲避,眼睛往下挪,就看见了二当家润泽的嘴唇,还有微微攒动的喉头。
“长的是不是像你那个骚狐狸?”
“可比他瘦多了,”二当家似乎不太满意,说:“也没他好看,这几天烟杆刘一直吹,我还以为是什么好货色。”
“养几天就胖了,这不是年纪小么……”被叫烟杆刘的那个人着看向宋安非:“我说你,多大了?”
宋安非默不作声,烟杆刘上去就踹,被二当家一拉,那脚上的力气才减了六分。宋安非被蹬歪在地上,自己又很快爬了起来,脸色是惊惶的惨白。
烟杆刘抬脚又要踹他,宋安非赶紧抱住头喊道:“十八,十八!”
枪杆刘的脚这才算没落到他身上,他愤恨地透过手指缝隙看了一眼,说:“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杀人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枪杆刘抓住他,犹豫了一下,又甩开了他。宋安非被甩到地上,他身板单薄清瘦,这里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他当蚂蚁给捏死了。
“不过难为你替我想着,这人我就要了,看这身架,养养也是块材料。”二当家说着朝旁边的人努了努下巴:“把他带我那儿去。”
二当家的话音刚落,立即有人把他架了起来,宋安非哆哆嗦嗦喊道:“放……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干你啊!哈哈哈哈哈。”枪杆刘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蛋,说:“好好伺候我们二当家,不然老子手下那么多男人,一个一个轮着干!”
他被人扭着胳膊走到院子里,迎头却闻见一阵奇异芳香,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着粉红的女人扭着腰肢儿走了进来。
那原本押解着他的那个土匪立即停下了脚步,笑眯眯喊道:“红姐来啦?”
那被叫红姐的女人手绢微微掩住口鼻,冷冷地打量了宋安非一眼:“这男伢是谁?”
那土匪笑嘻嘻地说:“这是我们新劫来的货,要给二当家当婆娘呢。”
“救我……”宋安非话刚出口,那人照头就给了他一巴掌,把他的头扇了下去,红姐立即挥了挥手绢,说:“赶紧把人带走吧,二狗,不是红姐说你,既然是老二的人,你也悠着点,他也是你一巴掌就能扇的?做事不走心,迟早有你后悔的时候!”
二狗听了就乐了,那眉眼看上去却是有些小聪明的人,朝红姐哈了一下腰,扯着宋安非就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门,他被带到一处院落里,那院落里树木葱郁,跟这一路上灰头土脸的景象完全不同,到了那院子里,似乎连温度都凉爽了很多。门前坐着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正蹲在地上下棋,二狗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吓得那俩男孩子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灯笼下那俩男孩的相貌都很齐整,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二狗哥”。
“你们俩不好好当差在这偷懒,是不是皮痒了?”
“我们俩呆着实在无聊,就下了盘棋……二狗哥,你怎么来了?”
二狗“嗯”了一声,随手就把宋安非给推了过去,宋安非来踉踉跄跄差点摔倒在地,扶住了一旁的椅子。
“这是给二当家的,你们看好喽,带他去洗个澡,等着二当家宠幸。”
“宠幸”这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他忽然笑了出来,眼神在宋安非身上扫了一遍,说:“我看长的也就那样,跟晧哥儿比可是差远了,倒是一样白白嫩嫩的,二当家就好这口。再瞧瞧你们俩……啧啧……”
他“啧”的那两声颇有意味,打量的眼神更是猥亵,那两个少年当中穿浅色衣服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了头,倒是那个穿黑色衣服的脸上带着笑,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二狗。二狗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眼瞅着他人走远了,那穿黑衣的少年“呸”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妈的,不就是仗着背后有大当家,狗腿子一个!”
宋安非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拔腿就朝门口跑了过去,那两个少年大惊,赶紧追了上去:“站住,别跑!”
宋安非怎么肯听呢,要真是站住不跑,那自己的身家清白,可就全都毁在一张床上了!
所以他不但跑,跑的还飞快,拼了小命的速度,那两个少年自然是追不上的,这院子周围人不多,长了树的地方黑乎乎的连个鬼影都没有,他绕进一处院落里,却见前头有了光亮,隐隐约约听见有女人的笑声,他赶紧停了下来,隔着土墙朝里头看,却看见那院子与他刚才所见的土匪窝完全不同,完全是另外一种景象,灯火通明,一派祥和。
后头有人叫嚣着追了上来,他二话不说踩着底下的树墩爬到了墙上去,身子一倾,就跳进了院子里面。
脚下落地激起一层尘土,也惊动了廊下坐着的人,立即有个小姑娘站了起来,厉声问道:“是谁?”
宋安非也不敢作声,拍拍手就朝旁边的黑暗处跑去,绕过一个小木屋,躲进了旮旯里。那小姑娘刚要喊人,就听见外头一阵喧嚣,她愣了一下,屋里出来一个年龄稍长些的女子,脸上还笑着,问:“谁呀?”
“我刚看见个人影,一转眼就不见了,好像是个男伢。”
她的话音刚刚落,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那年龄稍长些的女子扬声问:“什么事?”
外头的喧嚣立即静了下来,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喊道:“秀儿姐,是我,阿措。”
那叫秀儿的女子回头朝木屋这里看了一眼,脸色沉了一下,快步走到了门口,却没有开门,而是隔着门问:“什么事,老太太已经要睡了。”
“真是对不住,我们那儿刚刚跑了一个人,眼瞅着是跑到这里来了,您开开门,让我们搜一搜吧,不然姐姐这觉也睡不安稳。”
“我可是一直在院子里的,怎么没见有什么人进来,你们去别处找吧,你们要找的人我们院里没有。”
“可是我们明明看见他……”
“这院子里要真进了贼,出了事我担着,你们别啰嗦了,赶紧去找人吧,兴许跑后园子去了呢。”
门缝里隐隐露出火光,那火把的油味儿有些呛人,秀儿就捂住了口鼻,那小姑娘也走了过来,静静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那打扰姐姐了,姐姐千万注意,要是有事记得叫我们。”
外头的脚步声渐渐走远,那小姑娘抚着胸口吁了一口气,秀儿立即看向她,厉声问:“人呢?”
“就在那躲着呢!”小姑娘赶紧朝宋安非躲的地方指了一下,秀儿走过去,却只在廊下站住,那明晃晃的灯笼照着她有些英气的眉眼,说:“行了,你出来吧。”
她的话音落在地上,却不见有人出来,她立即皱起了眉头,扭头看了旁边那个小姑娘一眼,那小姑娘就大声喊道:“你……你出来……”
她那清脆的声音落下,黑暗中木屋的墙角那冒出一个人来,只露出一个头,灯火的光亮照着他有些惊恐的眼睛,还有那更吸引人的,两条细而长顺的眉毛。
第009章
看模样,也就十几岁的样子,但是看那一身洋人打扮,又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他们这的男人,穿的可没有这么齐整。这样的打扮,秀儿以前也见过,就是省城里来的学生。这省城里的学生,怎么跑到她们这儿来了?估计又是大爷手里的那些人办的事儿。
她招招手,说:“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交给外头那些人了。”
宋安非这才从木屋后头走了出来,原来整个人个头也不高,很清瘦的模样,虽然身上的衣服有些脏,却掩不住整个人的秀气,只是脸色很苍白。
秀儿就问:“你是谁,他们为什么抓你?”
宋安非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抓我,我去镇上买东西,半路上遇见了劫匪,他们杀了好多人,我被掳到了这里,他们要把我给二当家,姐姐救我。”
秀儿听他口音,就知道他不是本地人,眉头一皱,说:“我救你可以,可是你可不能跟我漫天扯谎。”
“我没说谎……”
“你说好多人被杀了,可这儿的规矩我是知道的,我们大爷,也就是大当家,前几年就立了规矩,只劫财,不杀人,这规矩立了之后,卧虎山就从来没有死过人,你说好多人死了,不就是扯谎?”
没想到宋安非登时激动起来了:“我怎么会扯谎呢,你要是不信,可以出去打听,我亲眼看见好多人躺在路上,我要是有一句谎话,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