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褒奖仪式落幕之后,膨胀而来的气浪便将他推离,让他乘着这滚热的送别之情,飞速掠过应接不暇的斑驳屋顶,远远落到了地面上。
原本机位就离地面不高,五六百米的距离,彦凉双脚触地后,跑了两步便站稳了,他迅速从飞行服里掏出匕首切断伞绳,就近钻进了一个提前看好的隐蔽点去。
完全确保了四周的安全后,他拿出贴身藏着的移动电话,联系上了悖都的特种小队,从卡索口中得知他们已经成功接应到了俊流的消息。
特种兵雷厉风行的扫荡留下了一片烟火狼藉,康成被自己的警卫兵救下来后紧急送往了就近的医院,他被一颗子弹打中了后腰,下半身完全动弹不得,血染红了裤子。从破损的肠道里外漏的消化液腐蚀着伤口,疼痛势如凌迟,仿佛沿着脊椎把周围的神经都逐一烧灼,他痛得神形俱焚,几次都快支持不住而昏死过去。
在被抬上担架的时候,康成死死地拽住那名警卫兵,狠咬牙关憋出一句话来,“去……立刻传我的命令下去……把上官俊流抓回来!绝不……绝不放他走!他身上装了猎狐芯片,你们用指挥中心主席台上那台电脑的读取器……就能追踪他的位置……”
警卫兵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我明白了,将军!不用多说了,我现在就通知中心区的部队追捕他,他逃不掉的!您一定要坚持住!”
听到他的保证后,康成才肯放松了力气,眼帘一垂失去意识,被几名护士迅速推进了手术室。
与此同时,在距离中心区城区两百多公里的荒郊,一辆旧吉普车正在持续往边境奔驰。
齐洛靠在后座上,神色凝重地看着路边不断掠过的难民身影,这些人灰头土脸,身负大包小包的行李,看到有空位的车子,便赶紧追在后面,大叫着乞求搭车。
由于毁灭性的轰炸突然降临,大量中心区的居民开始向周围人烟稀少的地方逃亡,成群结队的难民带上全部家当涌上了出城的路,一度把这里堵塞得水泄不通,这导致他们行驶得十分缓慢,花了比想象中多一倍的时间才走了不到一半路程。
白肆冷着脸狂按喇叭,实在驱赶不走,便无情地踩下油门,冲撞上去。多亏了他的粗暴驾驶,他们几次突出重围,把熙熙攘攘的大部队甩在了后面,速度越来越快 。
可越是加速远离危险,齐洛就越是心神不宁。这一轮攻击的烈度看起来非常强,他不知道俊流现在怎样了,是已经安全脱离,还是仍然被困在总司令部里?万一他到达约定会和的地点,却一个人都没有找到,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永远的失散。
齐洛心惊肉跳起来,他觉得这个赌打得太冒险了,自己怎么会接受的?他现在想不出任何办法去面对那种的情况,甚至没有办法面对现在的情况——离开和留下看似难以抉择,其实都是徒劳,真正让他绝望的是这阴魂不散的无力感。
俊流在战斗的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所有人都在战斗的时候,只有他在逃跑。
“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你会愿意为他承受你所抗拒的事,你必须相信我,你也必须承受相信我的风险,这比你愿意为我拼命难多了。”
齐洛想起几个人在白肆家碰头的那一天,在他和彦凉起冲突之后,俊流跑上楼劝他时说的那句话。
他当时想通了,不管出于什么考虑,如果俊流认为分头行动比两个人聚在一起更好,他便欣然接受,只要这是俊流想要的。俊流告诉他这就是爱的方式,他便相信了。
可齐洛现在觉得不是这样的,他重新被矛盾和茫然捕获,他怀疑俊流并不是真的想要分开,真的准备好了失去他。
俊流是被逼无奈的,这个青年只不过是又一次用自我逞强的方式,原谅了他的无能为力。而他因为不懂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份温柔和悲伤。
如果我真的有能力去爱他,齐洛咬着嘴唇,一遍遍扼腕痛惜着,如果我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去爱他……
第107章 暗害
车子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开始不住颠簸起来,公路越来越残破,直到完全变成土路,路边大面积杂草丛生,雨水冲刷成的河沟里污水横流,一些低矮棚户区聚集在水源旁,尚未受到战火波及的女人们穿着破旧的衣服在洗衣服,不时抬头目送来往的车辆,她们的眼神愚钝而空洞,仿佛早已经被苦难掏空,小孩们则毫不知人间疾苦,光着身子追逐打闹。齐洛不忍心和他们对视,因为那让他不由地猜测他们的命运,从而想起自己曾经的生活。
闷着脑袋又不知开了多久,白肆突然减速,往路边急打方向盘,将车子开下了主路,碾过一路荒草,溜进了路边岔道口尽头的一处棚户聚居区里。
“这是什么地方?”齐洛警觉地问。
前面的路太窄,白肆便把车子停在了路口,回过头说,“我约了熟人在这里,他会安排送你出境的事情,我们现在去见他。待会你不要开口,我会商量好一切。”
齐洛推开车门下到地面,白肆已殷勤地绕到他面前等着,伸出了一只手扶住他,他现在已放开了拐杖,勉强能够独立行走,但步子仍有些不稳。
这片偏僻的棚户区很难得迎来外来人,听到汽车由远及近的轰鸣声后,男男女女都放下手上的事情聚集了过来。齐洛一抬头,才发现四周已经围满了居民,全都虎视眈眈盯着他,或明或暗的眼光一遍遍打量他身上的每个部位,看得人浑身发毛。
“你们老大呢?”白肆见怪不怪,只是扫了一眼这群歪瓜裂枣,大声问道。
人群里慌忙挤出来一个理着寸头的矮个子青年,走到白肆面前低头哈腰地说,“白老板你终于来了,我们大哥已经等很久了,请您跟我来。”
领路的把看热闹的人群吆喝开去,带他们拐弯抹角走到了棚户区深处一个砖瓦砌成的平房里,这应该是这个聚居区里最好的一座房子了,房子外面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每人手里都明目张胆提着杆枪,他们满脸戾气地审视了一下齐洛,当看到白肆的面孔时,便乖乖收回了目光,放任他们进去了。
矮个子把人带到后就缩到了角落里候着,简陋的屋里站了一帮男人,为首的那个正光着结实的膀子歪躺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见到他俩进来也没起来,只是伸手把烟杵灭在茶几上,懒洋洋说了一句,“你行啊你,白老板面子真够大的,请我帮忙倒让我等?我押着几车的货耗在这里,不能按时交货就是违约,损失你负责?”
“铁须,不想等你可以滚,”白肆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早就心烦气躁了,他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顺手把齐洛放在椅子上坐下了,“你的生意有一半都是老子牵的线,大不了以后不合作了?你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没人知道你是谁,客户还不是只认我。哪边损失更大,你心里清楚,别他妈给我卖乖。”
“我只不过抱怨一句,你他妈还我十句!”铁须黑了张脸,嘴上又说不过他,只能阴仄仄地瞟了齐洛一眼,“就是他?”
“你把人给我安全地从钦奈那边的口岸带出去,送到明斯克市区里,就这么简单。”白肆走过去挡住了他的视线,抬起一只脚蹬在了沙发沿上,“条件就是说好的那样,以后你从我这里接的活儿,都不用给佣金了。”
“这可是个挺可观的条件啊,看来他很要紧。”铁须坐了起来,视线还粘着齐洛不放,扬了扬下巴问到,“你犯了什么事非逃出国不可?”
“不问来路,你不懂规矩?”白肆明显有点不耐烦了,“关你屁事。”
“见鬼,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可不想惹上麻烦,他要没摊上什么棘手的大事,会劳你的大驾把人急着往外送?”铁须冷笑一声,眯着眼睛说,“你真蒙我不懂?没准把他卖给边防军,比你在这里得到的利益还大呢?”
白肆的嘴角抽动起来,他显然被触怒了。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交易,临到头来翻脸的事他不是没经历过,黑市里曾经遍地都是,它们严重阻碍着市场的发展,这就是为什么需要掌管契约权力的掮客存在。可他显然在一流掮客这个位置上坐久了,深得老板们的尊重,极少有人敢反他的水。他绷紧了面皮盯着铁须,浑浊的眼睛里暗流涌动,动了动嘴唇吐出三个字:“你找死。”
“谁找死?”铁须一下子站了起来,硬着声音逼问他,“你是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糟糕。一直忍着没吭声的齐洛心里骤然一紧,知道情况不妙,对方明显是起了异心,再逼下去没准会当场撕破脸皮。白肆是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大叔,而自己也带着伤,身上还都没有任何武器,对方却是一群身强力壮,全副武装的保镖部队,只要这个叫铁须的人喊一嗓子,外面的人就能冲进来把他俩宰了,毫无难度。
没想到最危险的一关在这里给碰上了,他不觉捏了把汗。
不过,真正打定主意要害他们的人,不用多费口舌就动手了,既然对方出言威胁,就说明他还有所企图,事情也还有商量的余地。齐洛微微地瞟了一眼白肆,看他是一副大气不出,忍着没爆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