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言以对,急中生智便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摇手,示意自己说不出话来,然后又一把扯出了自己脖子上的名牌,亮给对方看。
“革命军第4轻装步兵师步兵营作战参谋,立长飞少校,生日356年1月18日,那今年是……30岁。”姑娘念了一遍后抄写下来,看了他一眼说,“等着,马上有人来给你检查。”
她刚刚一走,麻古便东张西望一番,钻了个无人注意的空档,从走廊的岔口溜出去了。
一走出医院的范围,他便舒展了全身攥紧的肌肉,抬头挺胸,大步向前起来。
他顺着直觉往大方向走,不多久就走出后勤区,来到了一个过厅,身边的同僚渐渐多了起来,但谁都没有注意他,只顾着匆忙而过。唯一麻烦的是身边隔三差五出现的警卫兵,他们的目光高度警惕,抽丝剖茧地审视每一个人。麻古辨不清方向,却又不敢停留,更不敢明目张胆地询问。
他撞大运似的地跟在其他军人身后,看着谁像在急着执行公务的样子就远远吊上去,没想到一跟一个准,没多久就走到了指挥中心的大厅门口。
大厅门口同样站着荷枪实弹的警卫,里面灯火通明,气氛高度紧张,大屏幕上变化的光影映照在全神贯注的军人们脸上,所有人都在满负荷运转。麻古远远的往里瞟了一眼,在攒动的人头中没有看到俊流的身影。他稍微放慢脚步,深呼吸了几下,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使之不至于太过僵硬。
麻古本想跟在前面那个人后面一鼓作气往里走,可是刚要跨进门去,他还是被警卫兵拦住了,因为他是个全然陌生的面孔。作为长时间驻守在总司令部内部的士兵,他们当然能认出来这里面的长官们都长什么样子。
“长官,请问您是……?”年轻的士兵照样礼貌地敬了一个礼。
麻古有样学样地回了他一个礼,面不改色而又底气十足地说到,“我是驻守在地面的第4轻装步兵师步兵营作战参谋,立长飞少校,我刚刚从地面转移下来,有重要军情要汇报给总参谋长。”
对方没听出破绽,又念及重要军情,什么都没说便立刻让开了路。
麻古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跨进了指挥中心。中心面积巨大,头顶是至少三层楼高的拱券,聚集了司令部里所有的高层将领,每个人都紧绷着一张脸,仿佛除了严肃之外再也扯动不出多余的肌肉,形成第二种表情。
麻古并不急着冒进,他知道越是接近目标的时候,就越是要克制住内心的冲动。他镇定地站在过道边,来回扫了几眼,迅速排除一个个被他捕捉到的陌生人,很快便筛出了俊流,这小子正站在两点钟方位的主席位置上,纯黑的发色十分好辨认。
麻古稍微又观察了一下他周围的情况,只看到一个白发长者坐在他的旁边,除此之外再无旁人。他便盯住了俊流,迈开步子,一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他走到俊流身后,停在了一臂远的距离处,不大不小地叫了一声,“总参。”
俊流回过头来,当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时,他动作猛地一滞,僵在了原地。
他见到了一张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脸,一时间惊讶得六神无主,本能地张嘴正要说什么,却又立刻紧紧闭上了,他的理智及时制止了自己做出任何出格的反应,只一瞬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子就恢复了常态。
眼神之间的沟通是无声的,然而已经足够让俊流明白了这背后的一切。他知道他的伙伴没有抛弃他,对方竟克服万难,只身深入险境来接他了。
麻古等他明显缓过了这一惊之后,才不慌不忙地敬了个礼,说到,“总参,我是驻守在地面的第4轻装步兵师步兵营作战参谋立长飞,刚刚从地面转移下来,我想向您汇报一下我们部队现在的情况。”
麻古的声音尽量小,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周围有没有可以轻松拆穿他的人,军队里一个军官的人际关系常常是意想不到的深广。
俊流正要回答,便看到麻古的目光偏移到了他身后的位置。这个微妙的动态猛然提醒了他——他们身边还坐着一个棘手的康成。
而康成此时也掠过俊流,紧紧盯着眼前这个满身是血的少校,他面目苍老松弛,更显目光的犀利老辣。
“总司令……”俊流连忙侧过身,硬是把表情绷出了波澜不惊来,“您想听吗?”
“总司令。”麻古就着还没放下的军礼,机灵地跟着叫了一声。
“我知道第4步兵师已经溃不成军了,不过都是死伤惨重的噩耗而已,不听也罢。”康成吐了口气,慢慢将头偏了回去,“刚刚已经发出指令,让残部归入第2机械化师里面,我们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守住这里。”
俊流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虽然他也知道,在这紧要关头,军队的最高首长要时刻盯紧战事前沿,不会关心一个已经失去战斗力的部队,可要是万一对方心血来潮说要听听,他还真担心麻古没办法应付,对革命军一无所知的他,太难编出一场完美的谎言,只要一句话出了破绽,他的小命可能就当场交代了。
他虚惊一场,麻古却是无知者无畏,一脸的志在必得,俊流不觉有些好笑,觉得康成要真要他讲,他肯定还真敢上来胡编乱造一通。
“少校,你是不是受伤了,流了这么多血,没事吗?”俊流故意问到。
“没事,就是被冲击波撞飞了,断了两根肋骨,有点内出血。”麻古说着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惨状,“这些血不是我的,是我帮助伤员转移时染上的。”
“那你赶紧回医院休息一下吧,不用担心,有我在,一定不会让这里出事。”俊流从容地说,不露痕迹地向他使了个眼色。
麻古立刻接到了他的信号,脚一靠又敬了个礼,“多谢总参,那属下就先告退了。您也注意休息。”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地走远了,一直走到出了指挥中心的大门。
俊流没有目送他,而是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大屏幕上,继续监控着各个战场的战况,随时准备为各种变数作出新的部署,并不时地和康成交换意见。可是他终究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了,他的心跳得铮铮作响,正在挣扎着,拉扯着他的灵魂往外飞,这种冲动快要把他整个人撕扯成分裂的两半。
若是在日复一日,看不到这场劫数的尽头的时候,他的心反倒平静得犹如一滩死水,可现在机会近在眼前,俊流的心潮起伏不定,觉得多等待一分一秒也是痛苦难耐。
他忍了再忍,终于等了一个足够漫长的,不会让人起疑的时间间隔,他停下来,尽量自然地对康成说,“总司令,我去一下洗手间。”
康成毫不在意地点点头,甚至都没有看他。
俊流离开岗位,压着步子一步步走出指挥中心大门,钻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进去之后,他试探性地咳嗽了两声,果然,立刻便传来了回声。
最里面的一个隔间打开了一条缝,俊流便悄悄走了过去,开门挤进去了。
“四十多分钟啊,我等得快睡着了。”麻古抄着手坐在马桶上面,笑嘻嘻地看着他,“我之前都检查过了,这里就我们俩。”
“你吓死我了,怎么突然就来了?你怎么进来的?”俊流作势打了他胸口一拳,压低声音,却压不住语气中的激动。
“我有能耐啊。”麻古得意地说,显然把自己如何被炮火吓趴下的事实当不存在了。
“真没想到局势会变成这样。”俊流紧接着问到,“其他人如何了,小洛呢?”
“放心吧,送走了。他们开车去边境的话,再怎么也得六七个小时吧,现在应该刚启程不久。”
“彦凉呢?”
“在天上执行拦截导弹的任务呢,不是有他掩护的话,我也没机会进来。”麻古说完催促起他来,“咱们还是尽快出去吧,我担心这里很快就要被炸塌了。我在地面上看到很多又大又深的弹坑,掩土都全被掀开了。”
“怎么出去?你有办法吗?”俊流面露难色,“外面全是警卫兵,你肯定也看到了。他们不认识你,可再认识我不过了,我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往外溜的,我现在甚至走不出指挥中心的范围。”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麻古老实地承认。
“那……?”
“我刚刚倒是想了个法子,就是太坑了。”麻古搓了搓鼻子,眼睛发亮,“但也许是唯一的办法了。”
俊流离开后不久,康成就抓过旁边的手杖,在身后一名警卫队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把警卫队召集起来,不要声张。”他低声命令队长,一边杵着手杖慢慢往外走。
“现在?”对方顿时有些困惑,“总司令有任务下达吗?”
“抓人。”康成惜字如金地说。
警卫队迅速集结起来,一个个荷枪实弹地装备着,在指挥中心外面的前厅里整好了队,当康成缓步走出来的时候,他们立刻分在了两侧,整齐地敬了个礼。
在他的指示下,二十名警卫兵安静迅速地包围在了卫生间的门口,形成一堵人墙堵死了任何一个方向,齐刷刷举起了自动步枪。
康成则杵着手杖,气定神闲地站在人墙之后,等待对方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