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放开了白肆,朝向那个看不分明的身影,他的态度立刻发生了转变,声音也小了下去,像一只夹起了尾巴的狗般低下头,“实在抱歉,吵到您了。”
“您不用担心,这种程度的工作,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多来两个人只会碍手碍脚而已。”
“话说回来,”白肆没有和他计较,只是理了理衣服,重新将掉落的画笔捡了起来,“老爷子你为什么会跟来?我只不过借你家的狗用用,你没必要亲自送来吧?就算这个工作没什么危险,但对方毕竟是监察官,让你暴露在他的面前,不太好吧?”
“你说谁是狗啊!”男子又像被踩了尾巴一般咆哮起来,“若不是老板的命令,谁要来帮你这个过气的大叔!”
“我也很想尽快见到那个叫齐洛的年轻人。”老人的气息因为苍老而显得沉重,却又像带着一丝愉悦,“不是通过你这个代理人,而是亲自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一切。他和上官俊流都是我们的大业里重要的一环,这也算是丘堡黑市给出的最大诚意吧。而且,时间也不多了,该是摊牌的时候了。”
“放心,明天是我们例行碰面的日子,他一定会出现的。”白肆背对着他,望着外面巨大的光之塔,在暗色调的画布上落下了一笔明亮的颜色,“只要来了中心区,我们不过就是瓮中捉鳖罢了。”
漫长的黑夜过后,达鲁非新的黎明在窗外降临了,时间仍然像无情的车轮一样碾过陈旧的事物,将人们推进无可躲避的明日中去。
齐洛在映照进来的薄光中爬了起来,走到水槽边,将头埋到水龙头下面,任冰冷的水冲洗掉所有倦怠。昨夜的一分一秒都漫长无比,煎熬就像永无尽头,他原本以为这个黑夜再也不会结束,仿佛再也无法获得神的原谅了。但当光明降临,他的内心终于还是平静下来,他像一个从废墟之下劫后余生的婴儿般,平稳地喘息着。
不会再害怕。就算是在走投无路的深渊之前,也决不能让恐惧的魔掌捕获自己的心。齐洛看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脸,苦笑着抽动了一下嘴角。这身经百战的战士般的坚强的身心,有时候还真是方便。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不管怎样,他必须与往常一样,按时开始工作才行。
定住了心神之后,齐洛打开衣柜拿出了一套干净的制服,将身上已经皱掉的衬衣换了下来。
短时间之内,还是不要贸然前往墨纪拉比较好。他边系着纽扣边思考着。
那也许会引发意想不到的麻烦。而且……如果俊流真的亲口证实了他的推断,连齐洛都无法预料自己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他该怎样面对那个青年,又该去往何方,都还没有头绪。
暂时什么都不要做,让俊流留在墨纪拉应该是安全的。趁今天要去中心区巡视的便利,找机会去见白肆那家伙,和他确认下一步的打算。
想到这里,齐洛的脑海里浮现出雷枢的脸,那个滴水不漏的男人,城府不知道还有多深。昨天的见面与其说是一次试探,不如说是对方单方面对他的示威,那礼貌而又敷衍的说辞,从头到尾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就算明知道雷枢身上还有更多的隐情,恐怕像这样面对面接近他的机会,是绝无仅有了。
整理好领带,齐洛吐了口气,特意对着镜子多看了几眼,确定自己的外表看不出什么破绽后,他拿好钥匙和证件,想着那辆从不迟到的通勤车已经等在宿舍楼下了,他扭开了门把。
“哟,宝贝,你今天稍微有点迟啊。”
迪唯的声音迎面而来,他站在齐洛宿舍的门口,正眯着眼睛打量他。
“知道还不让开。”齐洛说着便往外走,顺手将门带上了,“不是告诉过你在车上等我吗?”
话音未落,迪唯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撑住了正要关上的门,身体同时压了上来,阻住了他的去路。
“黑眼圈有点重啊,”他逼近齐洛的脸仔细端详一番,轻声说,“今天不用上班了,请好好休息吧。”
“少来这一套。”齐洛没有心情陪他开轻浮的玩笑,伸手便想要推开他。
“别这么凶嘛,我说真的哦。”迪唯不但没有退让,反而抓住了他的手腕,用了无法轻易挣脱的力道。看着监察长就快动怒的表情,眼底露出琢磨不透的笑来,“不只是今天,从今以后你永远都不用去那个肮脏的中心区,和那些低贱的畜生打交道了,很开心吧?”
“你说什么?”齐洛怔住了,看向他狐狸般心怀鬼胎的眼睛,那幽绿色的眸子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让人后背发毛。
“恭喜你哦,监察长。”迪唯狡黠地笑了笑,从上衣口袋里套出了一个信封,“我今天早上接到的调令,你被升职了。今后,你可是会进入水晶城里最权威的区域,作为现任达鲁非的国防部长——雷枢阁下直属的秘书长为他工作哦。这和监察官危险又肮脏的工作比起来,简直可算一步登天了啊!”
齐洛只听到脑袋里轰地响了一声,整个人都失了神。和迪唯脸上兴高采烈的红晕相较,他感到全身窜起阵阵寒意。
“怎么可能……”他已经顾不上掩饰失措了,“我手里的工作要怎么办?”
“这点你不用担心。”不知迪唯是真的想宽慰他,还是故意火上浇油,挥舞了一下信封说,“调令上写得很清楚,考虑到通知的仓促,准许你一周的时间做准备,下周的这个时间,你必须前往他的办公室报到。你迄今为止的监察长的工作,从现在起就由我全权接替,所有正在进行的案子也全部移交给我,这一周内,你负责的区域的例行巡视会由其他监察官代理,而你就留在这里,我也会寸步不离地陪着你,协助你做好交接工作。”
他说着将脸凑到齐洛耳边,就像个撒娇的女人般,轻笑着低语到,“真是美妙呢,可以和你度过整整一个星期的二人世界了。”
齐洛一动不动地呆站着,根本没有余裕去回应迪唯恶劣的调戏了。在他还没能搞清状况的时候,连做任何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剥夺了行动力。
怎么会这样?这才第二天,才是我们见面后的第二天!雷枢那家伙……有必要这么快就下手吗?
他就像被一盆冷水猛地惊醒了。他面前的那个对手,才不会好心等到他做好一切准备,想好所有对策后才慢吞吞地礼尚往来。在战场上的士兵即使连明天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在战争开始的时候也只能带着觉悟冲锋陷阵,就算每一步都踏在死亡边缘,也只能拼命迈出下一步,俊流不就是这样活着的么?还想着要观望局势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见监察长没有任何反应,迪唯笑嘻嘻地将信封塞进了衣领里,顺手便将齐洛推进了房间。
“放松点,宝贝,来,先把你的制服脱下来吧。”他说着把身后的门关上了,“反正……再也用不上了。”
第59章 孤注一掷
当他再次被带到那个没有防弹玻璃隔板所存在的特殊会客室的时候,俊流就已经知道这个突然到来的客人是谁了。他因此显得有点迫不及待,等到狱警离开后关上了门,俊流几乎是在同时开了口。
“告诉我好消息。”他紧紧地盯着白肆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扭紧了手铐的链子。
白肆没有说话,那张被假面具覆盖的脸让他就像个不祥的使者般,除了传播恐惧的瘟疫外,无法带来任何吉兆。
“殿下,一早赶来拜访您,连领带都忘了打,这么仓促实在难看。”他少有地收敛起了戏谑的态度,缓缓而起的声音沉重而阴冷,使得俊流的心迅速向深暗的谷底跌落下去,“我今天来,是请求您更新契约。”
“别他妈给我拐弯抹角!”俊流急得口不择言,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预感,“到底怎么回事?齐洛出什么事了?”
“别紧张,他暂时没有危险。不过,我已经不可能再见到他了。契约完成的条件,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我才来见您。”白肆一板一眼地说,在契约出现问题的时候,好好安抚委托人的情绪也是他分内之事,似乎因为这许久没有经历过的挫败,他显现出难得的专业精神来,“在委托人与黑市订立契约之后,如果有任何不可抗的外力或者客观原因,导致契约无法执行,掮客所要做的,就是调解双方更新契约,以便重新达成一致。”
“齐洛现在已经从监察长的职位上卸任,被调到水晶城的中心,担任国防部长雷枢阁下的秘书长一职。他在我不知晓的情况下,擅自去见了那位大人,导致对方有所行动,实在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白肆看着面前的青年完全僵硬的面容,就像在叙述一件早已被双方接受的常识般,平淡得可以称之为无趣了,“总之,他已经没有机会进入中心区了,外层区是丘堡黑市的势力范围之外,对此我们已无能为力。”
“你说……无能为力?”俊流像是怀疑自己的耳朵般重复着,接着冷笑了一声,气息明显地颤抖起来。对方短短几句话便总结完毕的失败,像是输掉一局游戏那么轻描淡写,而对他来说,却像是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亲手搭建起来的希望仿佛被一次性推成了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