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分神的刹那,膝盖便突然受到一记重击,桑德肥胖的身体歪倒下去,痛得哇哇大叫。
齐洛用手肘闪电般撞击他的太阳穴,对方便噤了声,他立刻反扭住他的胳膊,将他按倒在地。拥上来的保镖还没来得及动手,屋子里便接连响起了数声枪响,被准确打中的爪牙们像待宰的畜生般呻吟着躺了一地。
“你什么时候才汲取教训?”迪唯收起枪后,放松地靠在楼梯的扶手上,自始至终没有动过一步。他看着监察长被拉扯得乱七八糟的衣领,眼睛透过额前细长的留海,露出邪魅的笑,“你唠叨这么多他们听不懂的话,这些杂碎会很恼火的啊,还有你的枪,它都要哭了。”
齐洛忙着给重要嫌疑犯戴上手铐,并没有领教他的幽默感。原本他认为没有必要诉诸武力,但看到迪唯拔出枪的瞬间,齐洛还是不得不先下手为强,以免下一秒钟桑德的头就被爆开花。这个有过当场杀掉嫌疑犯的前科的监察官,谁也没法保证他的暴力嗜好什么时候会发作。
但在迪唯心里,比起尽情实施暴力,观看监察长被欺负的好戏才是他的新乐趣,这样的戏码多重复几次,监察组的成员便普遍认为,比起性格稳重的监察长,这位副官才是可以直接制服最凶残犯人的杀手锏,虽然他的存在比大多数犯人更让人难受。
“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是生理期到了么?”
见到他从不吝啬工作时间的监察长又在低头看表了,迪唯立刻神经质地体贴起来,“那就回总部写报告去吧,我陪这只杂碎耗着,保证明天就把口供给你,好不好?”
他扶了扶窄长的黑框眼镜,暧昧地挤了下眼睛。
从桑德的府邸离开时,天已经快黑尽了。
即使是带枪的监察官,也不允许独自停留在入夜后的中心区里,一些仇视政府的激进分子常常会让事态变得无法预料。
车子安静地沿着最快的路线回到了三区通高速路上。夜晚的关卡似乎比白天更为严厉,齐洛耐心地接受着荷枪实弹的士兵的检查,直到最后确实驶出了中心区,才不由得真正放松下来。
黑暗中,阿耳戈斯塔的光亮就像昆虫的复眼般晶莹瑰丽,逐渐退到远方的天际下,充满神性地俯瞰着脚下的废弃都市。中心区表面道德沦丧,混乱无序,实际上这腐烂的根基早已盘根错节地蔓延到了地底深处,重新定义了人类社会的形态。即使掘地三尺,放上一把能烧蚀所有魑魅魍魉的烈火,也难以撼动其幽暗的内核。它像一片上界的阳光无法触及的深海,已经于漫漫永夜中形成了特有的生存法则。
丘堡黑市这块大骨头啃到现在还只是触及皮毛而已,这个市场虽然没有实体,但已经成为了达鲁非最有名的地下交易渠道,并逐渐脱离政府的控制,成为中心区的独立权力集团。当外层区统治者意识到这方势力的棘手时已经晚了,中心区早已水深莫测,只能让监察官身先士卒,以追查犯罪者的名义,逐渐试探它的规模与结构。
安全局作为政党的鹰犬,是为了监督和抑制腐败的警察机构,所设置的上级治安管理部门,除了幕后的日常监督外,也可直接参与案件的调查。但对于越来越多的监察官来说,定期到管辖区巡视就是工作的全部,高一级的权力所带来的福利也逐渐软化着他们。
而敢于站在最前线的人,除了迪唯这样追求名正言顺地使用暴力的家伙,齐洛也有着坚持下去的理由。
亮得发蓝的探照灯光匀速地滑过车身,便又紧贴着地面游开,像一团无声巡逻在空气中的幽灵。
光柱不时地扫过外墙上方的铁丝网,在地面投下整齐律动的黑影,在被拉长后又渐次倒伏。架着重机枪的士兵站在高高的岗哨上,看见车子停在了住院部的门口,不由地投过去一瞥。
齐洛拉开车门,门厅透出来的雪亮灯光不带有一丝人情味,冷寂地映照这迟到的访客。
原本隶属于普兰军事基地的医院至今还实施着严格的军事化管理,虽然由于外层区的扩张,原本坐落在远郊的这座医院变得离城区越来越近,加上战事的偃旗息鼓,政府已计划将它开放给普通民众,但在正式的决定下达之前,它仍然森严如堡垒。
主治医师像是事先约好般坐在护士站旁,齐洛刚刚走出电梯便和他撞了个正着。
“今天已经把骨折的位置都固定好了,胸腔有一些积血,都已经抽净,并发的炎症也用了药。脏器都还完好,其他的就是一些皮外伤了……”
“他吃东西了吗?”
“我们只给了一点稀粥和牛奶,太多的话他身体会受不了。”
“多久可以出院?”
“恢复期至少要三个月左右,我知道你们要得急,一个月就可以解除固定,让他在牢里安分点就好,” 看齐洛沉默不语,医生以为了解这些监察官的心思,紧接着说,“要是这也等不了,你下星期就可以带走他,扔到监狱的卫生所里做后续治疗吧。”
说着两人已经站在了漆黑的病房门口,齐洛脚步顿了一下,向这位军医点头致谢。对方笑了笑,便十分知趣地离开了。
齐洛也说不清楚为何又要迫不及待赶来这里,明明有很多事情做,却感到无处可去,没有心思去安全局加班,也不想回到那个简单冷清的宿舍。在办案的无数个间隙里,他的脑子就像突然当机一般地发问,俊流真的来了吗?
然而当他又一次看见他的脸,他又怀疑他们其实根本就没分开过,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窗外通明的探照灯光把云层映成灰白色,也淡淡照亮床的一侧。齐洛没有开亮天花板上那盏会让所有细枝末节都无所遁形的日光灯,下意识认为黑暗的掩护对于彼此都是好的。
“我饿得睡不着……”听见靠近床边的脚步声,俊流微微侧过头来,低沉含糊地问,“有饭吃吗?”
等他认出来人的模样,便微微睁大了眼睛,两颗眸子在瘦削的双颊上显得更圆润饱满,像黑珍珠一般熠熠发亮。
屋里没有开制冷机,薄薄的旧棉被只盖了一角。他的身上穿着宽松的棉质病号服,敞开的领口露出突兀的锁骨,从短袖和裤脚中露出来的手臂和脚踝只有清晰的骨头形状,手背上插着输液针的静脉曲张暴突。齐洛有些恍惚,与他分开时俊流正值青春的鼎盛时期,朝气蓬勃之姿仍历历在目,而今面前的人却已经如同一副空架子。
第13章 墨纪拉
齐洛坐在靠近床尾的位置,潮热的天气蒸得他止不住出汗,味蕾因缺水而有点发苦。俊流憔悴的模样留在脑海中的冲击还未淡去,他克制住了自己询问他身体状况的细节,宁愿对他所遭遇的折磨不闻不问,因为承受范围之外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我姐姐是什么时候?”静坐了片刻后,他索性直截了当地问。
俊流收回停留在对方脸上的目光,视线放空地望着天花板,“我离开贺泽之前不久。”紧紧绑在胸口的绷带和厚重敷料让他有点呼吸困难,低沉的声音刚从嘴边滑落,就立刻没入满室的夜色中。
“那时他们已经从夏曦园秘密转移出去了,被安置在悖都的一处驻军基地里,在郡蓝郊外,有人帮我们安排了见面……”
“她说了什么?”
“……”
俊流沉默了很久,就像他已经难以记起当时的任何光景一般,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她说很想你,想回达鲁非再看看你。”
“姐姐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把她交给悖都军?”
尽管心痛像是没有规律的潮汐一般,已经反反复复让他心力交瘁,齐洛还是禁不住又一次悲从中来。他甚至觉得俊流肯不肯与他做这样的交流也无关紧要了,这不是一场还能有所斡旋的商讨。底线只要一被穿破,彼此早已经互相失去,如今咀嚼的只不过是徒劳而冷却的怨愤。
“我太了解她了,若不是痛苦到超出想象的地步,她不会轻生。她一个人在达鲁非都坚强地活了下去,到头来却因你而死!你说……那群畜生对她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死?!”
俊流垂下眼帘微微偏过头去,好像疲于应付,正因为对方是他无论如何也敷衍不了的人,这些绝望的质问比拳打脚踢更难熬。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已经无能为力。”
他偷偷握紧插了输液针的手,试图用轻率的语气掩盖那深刻的痛,却在下一秒听到椅子摩擦地板的尖锐响声,胸口上方的轻薄的衣服倏地绷紧,背部便紧随肩膀一齐脱离了床面。
齐洛温热的鼻息近距离地吐在脸上,俊流有些猝不及防地睁大眼睛,然而这突然的震动让他来不及发声,便接连剧烈咳嗽起来,气流牵扯到胸中的伤处,阵痛便抽紧了全身的肌肉。他的上身像一组松动的零件般悬挂着,那一点可怜的重量被齐洛攥在手中。
“你在说什么?”意识深处的恨意涌上头来,齐洛的右手不觉绞紧了对方的衣领,逼视那深陷的双眸,“这就是你的结论么,是从头到尾都相信你的我们在咎由自取?”
“要我们放心接受你,依靠你,你当着所有人发的誓已经忘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