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又一次深夜工作的时候,他因为太疲倦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再过三个小时他便又要启程赶往郡蓝去参加新一天的工作,手上必须要看完的材料却只完成了一半。俊流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以便让头脑清醒过来,却怎么都赶不走浑身的倦意。听着秒针嘀嗒嘀嗒无尽的声响,他转头看向窗外茫茫的夜色,在这紧张得喘不过气的压力里,心中没来由地空虚起来。
但只消沉了几分钟,俊流便走到床头拿起电话,通知了楼下的仆人送一杯浓咖啡上来。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他必须振作起来继续工作,这是只有他能够尽到的职责。
他打开窗户让微凉的夜风吹进屋内,便又重新在书桌前坐下,拿起了手里厚厚的一叠文件,边看边做起了笔记。要想在谈判中占据上风,就必须尽最大可能熟悉各种信息,以便判断、权衡和争夺利益,不让对方钻任何空子,这种对体能和脑力的极大消耗堪称一场不会流血的战争。
正当他刚刚进入状态的时候,敲门声响了。俊流反而有点不情愿地停下笔,站起来去开门。
齐梓端着一个餐盘站在门口,上面除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外,还有刚做好的食物。
“你晚饭只吃了一点,我担心你会饿。”她轻声说着,目不转睛地望着俊流,“厨房里有很多食材,但我只会做这个,不知道会不会合你胃口。”
俊流低下头,看见盘子里放着一个个金灿灿的团子,在微微晃动着。它们大小均匀,圆润饱满,在炸之前还裹上了蛋清和面包屑,看上去十分诱人。
“这是什么?”他直接用手拿起来一个,手指传来微烫的触感。
“炸薯蓉。”齐梓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来,“在达鲁非,这是我们日常的主食,家家户户都会做,小洛平时很爱吃呢。”
俊流沉默着把团子放进嘴里,细细嚼碎后咽了下去。
就算已经根本不记得食物曾经的味道,但它就像是一个老马识途的引子,轻巧地穿过俊流意识里那些庞大而坚固的现实,找到了他心中隐蔽的空洞。
空洞里沉寂的尘埃像被吹得翻腾起来,扬得满世界都是。他吃着吃着,突然眼眶一热,忍不住倾身向前,隔着餐盘就抱住了齐梓,差点把上面的咖啡给打翻。
女子有点不明所以,身体着实僵硬了一下,但却并没有抗拒。
“谢谢你。”俊流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齐洛的模样,往事在这一刻鲜活得让人心紧。
小洛,我好想你。
我真的好想你。
第4章 王子的婚约(2)
与悖都的和平谈判眼看就要启动,作为组织和参与一系列重要会议的成员,俊流每日不到天亮就前往郡蓝,穿梭于各个政要机构之间,常常忙得分身乏术。只有在入夜后的夏曦园,他有机会邀请远方的客人一同进餐,把繁重的公事暂时撇在脑后,像个普通的年轻人在月影初映的花园里散步聊天。两人的关系迅速熟络起来,俊流怎么都听不够齐洛小时候的故事,这让他感觉自己还在不断接近对方,甚至有朝一日就能重逢,见到他孩童或是已经长大的模样。有好多次,他都恍惚回到了最初在皇家军校里遇到齐洛的那段时光。齐梓的陪伴像是一种安慰,填补了一些他离开后留在心中的遗憾。虽然这个时候,齐洛的人生已经不在任何一人的身边继续,但仍是感觉彼此的记忆找到了得以应证的另一半。
即便内心仍有不甘,但远离了战争之后,这样的日子已经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俊流渐渐习惯了这充实而又平静的生活,直到谈判正式启动的前一个星期,命运的恶意像是觊觎已久,意外突然降临了。
那天,俊流刚刚回到家中,便察觉到了氛围不对,一个侍女坐在门厅哭泣不止,旁边几个年长的仆人正竭力安慰着。看到小主人终于出现,哭泣的侍女急忙扑上来跪在了地上,声音里还有没能平复的恐慌。
“殿下,我闯祸了,请……请原谅我!今天我们打算去城里的市集采购日用品,因为齐梓小姐说她来到贺泽还没有好好逛过首都,也想跟我们去,所以我就带她一道去了!没……没想到……我们刚进城没多久,有几个士兵模样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突然上来围住了我们……他们……他们带着枪,把齐梓小姐强行带走了!我大声呼救,可是竟然没人敢来帮我们!”
“带走了?”俊流着实大吃一惊,立刻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急急问到,“怎么回事?是什么人这么胆大妄为?你没告诉他们齐梓是夏曦园的客人么?”
“我……我说了,但是对方非常狂妄,说抓的就是她,她是叛国者……”年轻的女仆低着头不敢看他,越说越小声,“他们应该不是贺泽军人,制服的样式不一样……”
不是贺泽的军人却能够带着枪在首都横行霸道,就凭这一点俊流已经猜到了几分。他又耐着性子问了几句,便让侍女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自己则立刻联系了负责皇室安保工作的卫兵团团长骁易,请他立刻查明这件事的原委。
在焦急地等待了半个小时后,骁易回了电话。不出他所料,带走齐梓的是同盟国达鲁非的军人,如同其他的几个盟国一样,他们在首都郡蓝长期设有驻军基地,距离齐梓被带走的地方很近。
俊流也顾不得自己手里挤压的一大堆差事了,立刻叫人准备了车前往郡蓝,亲自赶赴达鲁非的驻军基地去兴师问罪。
“殿下,惊动了您的大驾,我实在过意不去,只怪我手下的几个蠢货办事太毛躁了。”
几经周折,达鲁非驻军基地里的一名参谋长接待了这位气势汹汹的访客,他不慌不忙地完成了礼节上的寒暄,将他让到了办公室的沙发座前,“我想我们之间是有些误会,需要向您澄清一下。”
对方虽然面上客气,却是一副根本不打算认错的架势。俊流虽然完全没有心情听这个一脸不恭的人说任何狡辩之词,但顾及到军事同盟关系之间的敏感,他还是坐下了,耐着性子讲起道理。
“齐梓是通过正当渠道移民贺泽的,我们有一切合法材料。你们也知道她是我家的客人,凭什么不打招呼就把人抓走?虽然达鲁非军是我们的同盟,但不代表你们在贺泽的土地上拥有任何执法权,这大概不是什么误会可以解释清楚的吧?”俊流的语气不容商量,“总之请你先把人放了。你们已没有权力限制她的自由。”
“殿下,我们并不愿意冒犯您,但请您好歹听我讲完。我们的行为虽然唐突了一些,但却是有理有据的。齐梓并不如您想象那样是个清白之人,当然,在移民审查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但根据最近我们掌握的事实,有人供述她在达鲁非的军事基地工作的时候,有严重盗窃行为。”
“什么?”俊流一个措手不及,当场怔住了。
“当然,如果只是偷偷面包,饮用水什么的,贫民窟的人手脚不干净,这是他们常干的事,我们也不会太较真。”男人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鄙夷之色,“但她似乎还偷过不少的军火,子弹,枪械或是手榴弹之类,一个女人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卖钱,风险也未免太大了。我们严重怀疑她是地下反叛组织的成员,暗中将资源和情报输送给中心区的叛军乱党。这也就是为什么军方要插手此事。”
参谋长说完,望着他的眼神更添几分倨傲,“殿下,我不知道您对我们两国之间的同盟协议有多少的了解?如果涉及到损害国家利益的罪犯逃往了对方国家——无论是通过什么方式,对方国家都有义务引渡他,我没有记错吧?”
俊流竟听得直冒冷汗,立刻有些坐不住了。他何尝不清楚“引渡协议”?利用这个条款,他们能够毫不费力地推翻齐梓的移民权利,将她重新虏回达鲁非。而根据俊流对达鲁非的了解,在那个国家扯上这种指控的嫌疑犯,不管罪名有没有成立,下场都必然无比凄惨。
“但是,在事实还不清楚,罪名没有成立之前,她还不是罪犯不是吗?”俊流握紧拳头,他是这个女子在贺泽唯一的依靠,必须据理力争。
“是的,”对方答得轻巧,“所以我们会在这段时间对她进行审讯,如果她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且供词和我们所掌握的信息一致的话,我们就将提出引渡要求。”
不行。俊流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否定这种结果。达鲁非的军人脑子里根本没有人权可言,就这样把齐梓交给这群武夫,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
绝不能在这里退让!但是,怎么办才好?有什么理由可以威慑到这个振振有词的家伙呢?俊流绞尽脑汁地想着。为了强作镇定,他放慢动作,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却惹了一嘴的焦苦味。
“殿下,我劝您还是不要劳心淌这趟浑水,您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操心,早些回去休息吧。”参谋长看出了他的窘迫,好整以暇地劝道,“我们只是在公事公办,处理自己的家事而已,话说回来,把一个手脚不干净,又和恐怖主义有染的陌生女人留在家里,也会危害到您的安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