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温清摆弄着新锅,问这问那的,搞得祁阳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问他。
“温清,你前面三十个年头都是怎么过来的?这网购也不过是近几年才兴起的吧。”
温清正在兴头上,随口说道,“我们都不去超市的。”
温清又来回看看那锅,见祁阳半天没吭气,朝他笑笑,“小时候我们……去不起超市的。”
他们上了楼,祁阳把新锅在火上烫了一会,又倒了开水煮了一会,温清就静静地坐在厨房外面的餐厅里,偏着头回忆那些本该遗忘却仍记忆犹新的往事。
“我从小和妈妈还有弟弟三个人生活,恩……”温清想了想,“好像从出生就没有爸爸的概念,妈妈也从不和我们说那人的事,我们就只是看着别的孩子有爸爸,自己却没有,但那时候懂事,妈妈不说也就没有问过。”
祁阳把煮好的新锅晾了一会,听着温清平淡的语气,没说话,随手打了几个鸡蛋。
温清的亲生父亲当时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富二代,自是有门当户对的小姐,而温清的妈妈不过是个连文凭都没有的农村来的女孩,因为认得两个字,在超市当导购员,他们俩阴差阳错,一夜干柴烈火,那男人哪里还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不再清白的女子。
“妈妈本来在一家工厂做女工,后来我们小学还没上完,公司就倒闭了,妈妈除了流水线上的工作,就不会做什么了——那工作还是以前一个爸爸的熟人见她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给她走的后门——这些事都是等我大点了妈妈只给我说的——妈妈再没什么工作,就只是四处打工,带着我们四处流浪,积蓄用完了,上不起学,妈妈就把她会的那点东西交给我们,我们帮着去各种地方打工挣钱,是童工,赚的就比别人少,我们仨就只能勉强糊口了。”
温清趴到餐桌上,歪着脑袋看祁阳,“……妈妈从不带我们去超市商场什么的,她说那些都是有钱人挥霍的地方,好孩子不能去。”
祁阳撇眼看他一眼,给煎锅里的鸡蛋滴了两滴香油。
温清笑了,脸色柔和,“我到现在也不能理解妈妈这句话,她老人家啊,好像就担心哪天我和我弟去趟超市,去趟商场就犯罪了。”
温清喜欢吃半熟的鸡蛋,祁阳看差不多了,把煎好的鸡蛋出锅,撒了点葱花在上面,又弄了一小勺酱淋上去。
祁阳把煎好的蛋端到温清面前,说:“伯母是个好人,爱你们,怕你们像她一样在超市里……出事。”
温清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轻轻的,“她就是太爱我们了,才出事的。”
祁阳手顿顿,转头看温清。
“心梗,过度劳累,积劳成疾。”温清平静地说,拿餐帕擦了擦手,用勺子弄破鸡蛋喝了一小勺蛋黄心,“恩,火候正好。”
当时流行火车站的棒棒工,温清的妈妈觉得自己力气挺大,就一直去给人家搬东西,运气好还能赚点小费,然而不知是在哪一次倒下了就再没起来过。
祁阳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在微波炉里转了转,给温清倒了杯,想了想,也给自己倒了杯。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温清谢过祁阳,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祁阳递给他一张餐巾纸,他嘴角有一小块鸡蛋渣。
“我甚至还记得她在医院里紧紧闭着的双眼,皱着的眉头——她的眉头好像就没舒展过,好像还在不放心我俩。”
祁阳没说话,就只是看着温清。
“她说让我照顾好弟弟,她也可以省点心——那是她第一次住医院,以前生病都是随便睡一觉,她说就好了,不过也是最后一次了——”
祁阳看着温清毫无自觉地把鸡蛋清捣得稀烂,勺子碰上瓷碟,当当当,一声一声。
“我们俩……明明都已经大了,却还是不懂事,每天出去随便做做零活,被老板骂了还要回来再给她抱怨,平添她的心结。”
祁阳把手轻轻地放在温清窝着杯子的手上,“温清,别说了。”
温清抬头摆摆手,“没事,我就是想说说,这么多年了,这些事我连我弟都没来得及告诉,现在好不容易找个可以说的人了,你就让我说吧。”
温清顿了顿,“后来她去世了,我就和弟弟两个人维持生活,刚开始的时候挺艰难的,啥都干,后来有点脑子了,就啥挣钱干啥,我弟弟喜欢数字那些玩意,虽然才初中生的年龄,就去大学里蹭课,听他说的那些高数什么的,我都听不懂。”
温清眼神很温柔,出神地望着那杯牛奶,仿佛从那微微起伏的波纹里能看见他弟弟的脸。
“他喜欢那些,学的也很快,去大学里学会了就去教小孩子家教,我不行,一动脑子就犯浑,后来我听说教乐器什么的来钱快,就去蹭大学的音乐课。”
祁阳笑笑,“不行吧。”
“恩,是啊,”温清两眼眯眯,咧开嘴笑了,“要有乐器的,而且专业课上的班级少,老师都认人的。”
温清盛了一口蔬菜沙拉,“后来就是那样认识靖州的,他是那美院的学生,我们俩认识了以后他就带我去上课,同学们也没说什么,对老师也就说是朋友,多一个人而已,又不是少一个人,老师也没说什么。”
祁阳有点惊讶,他没想到温清和萧靖州那么早就认识了,算来都有十几年了。
“我上课杂,基本上和音乐有关的都去,觉得挺有意思的,那时候还挺缺钱的,乐理学会后就出去祸害小朋友了。”温清笑笑。
祁阳拿了一片吐司,抹了点花生酱,递给温清,“别光吃那有的没的,啃点干货。”
温清点点头,接过来咬了一口,祁阳抹的花生酱总是薄薄的一层却覆盖均匀,口感很好。
“我们都以为能这样一直过下去,等我们回来再大一些,日子会过得更好,可是弟弟他出事了。”温清声调不高,语气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祁阳却隐隐觉得他的手指在抖。
“是车祸,”温清淡淡启唇。
祁阳发现他脸色有些苍白,他握上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凉,紧紧握着杯子的手能看见明显发白的骨节。
“……车主逃逸了,但是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是有呼吸的,”温清闭了闭眼,祁阳看到他的身子有一瞬间的晃动,“……就是没钱……医生没给做手术,后来钱来了,人也没了……”
祁阳掰开温清紧紧攥住杯子的手,温清手心满是冷汗,祁阳两只手把他的手捂在一起,似乎想给他颤抖的冰冷的双手点温暖。
“温清,别说了,我知道了,我们……”
“我真挺对不起他们的,”温清好像没听到祁阳说话似的,“我妈和我弟死的时候都只有我在床边,是我亲眼看着他们死的,是我没有好好打工,好好挣钱,都是钱不够,钱不够……”
“温清。”祁阳皱皱眉,站了起来。
“你说他们怎么能死的那么早呢,我知道是我不对,可他们连一点点补偿的机会都不给我,就不能等我长大再死吗,就不能等等我吗!”
“温清!”
“每个人,每个人,每个人都是这样!死了就解脱了,死了就结束了,他们死了他们好受了,那我怎么办啊,他们有没有想过我啊!所有人,所有人都是这样!”
祁阳快步走过去搂住温清,从温清的话里他似乎能捕捉到一点什么东西,一闪即逝。
“温清,温清!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
“……你说,祁阳,你能说什么啊,你能让妈妈活过来吗,你能让肖文活过来吗,你能让明瑾活过来吗?!”
听到“明瑾”两个字的时候祁阳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被砸了一下,一蹦一蹦的疼。
“……温清,你先冷静下来,温清!”
祁阳用力晃了晃温清的肩膀,见温清还准备说下去,脑子一热,捧着温清的头就吻了下去。
温清一下子愣住了,眼睛睁得圆圆的,推了祁阳两下没推开。
祁阳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只觉得亲吻着温清,心却像被人揪着一样,抽痛得厉害,不知是在疼他自己还是在疼温清。
这个人嘴唇薄而冰凉,口中竟是干涸的。
这个人眉宇紧皱,眼睛里流露出浓重的悲伤。
这个人几乎见惯了生死。
这个人对自己如此苛责,甚至将死亡的惩罚揽在自己身上。
但这个人……害死了明瑾。
就是这个人……逼死的明瑾。
祁阳头痛得几乎要炸裂,乱七八糟的思绪纠结成一团,半晌,他松开温清,当他看到温清空洞的目光的时候,几欲落下泪来。
“温清,温清……”他试着叫他的名字,竟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不稳,“温清……温清……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温清……”
温清稍稍回神。
“温清,你认真听我说,”祁阳定定神,“无论是谁走了,无论是不是你的责任,我们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下去……别成天想点有的没的,人死了就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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