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方谨心跳便漏了半拍,眼睁睁盯着他。
他脸上那欲辩无词的神情中透出一股茫然,似乎有点无辜,又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目光中,顾远内心陡然升起一股微妙的异样。如果仔细品味的话,这种异样似乎和刚才在浴室里的那一刻莫名相似,有点又麻又酥又难以形容的感觉。
他几乎是本能的吞了口唾沫,把这难言的滋味压了回去:“听见没有?”
“……是,”方谨小声说。
顾远这才作罢,招手叫他过来一起看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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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远从英国回来后接手了顾家集团名下的一家远洋运输,以及一家有投资股份的电信企业。方谨之所以会被顾远留下带在身边,不仅是对顾名宗最后的妥协,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确实对两方面业务都很能帮上忙。
方谨是在德国念的金融银行硕士专业,而远洋运输的重要供船厂家也是德资企业,经常需要和德方专家往来。另外他在顾名宗身边的时候据说也帮忙处理过电信企业项目,对电信行业金融运作和报表审阅也有经验,顾远原本的心腹里是没有这种人的。
方谨刚来的时候顾远冷眼观察过一段时间。作为助理来说他的确很称职,做事仔细、周到,看问题全面,交待他的任何事情都不打折扣的完成,最重要的是除非被询问,否则不发表任何意见。
后来顾远还不动声色地考验了他几次,结果都还满意,最终才慢慢把更重要的合同、文件等交给他处理。
“全球油价动荡,远洋运输不景气,这年头外资造船厂都让利到姥姥家去了。等下半年把船收进来再转手出去,起码是这个数的利润。”顾远比了个三的手势:“美金。下游买家我都敲定了。”
方谨坐在他身边认真听着,问:“但首付资金从哪个项目里抽呢?”
“银行贷款利率稳定的话,从跟明达运输的合作项目中收款。”顾远顿了片刻,似乎在沉吟什么,又道:“据我猜测是不会不稳定的。待会你再把明达的背景调查资料拿给我看一眼。”
跟已经将江山定下,每天只需要高居顶端盯着大势动向的顾名宗不同,顾远是有一大堆具体、繁琐和复杂的公务要处理的。
方谨刚到他身边的时候曾经暗暗讶异他的精力竟然如此充沛,有时第一天在酒会上拼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爬起来持续工作十三四个小时,而且全程高效、周密,思维运转如电脑般秩序森严。
更有甚者,他能同时运行数个重要项目却丝毫不乱,所有联系方、项目进展、资金流向和对近期的计划,就像脑子里清晰详细的地图般井然有序,从来不出任何差错。
认真工作的男人是最性感的,顾远用钢笔在合同上划出一条条重点,方谨的目光落到他侧面深邃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上,微微有些怔忪。
“好了,我还要去准备晚上酒会致辞的事。”顾远啪的把文件一合,抬眼问:“你怎么了?”
方谨猝然收回目光,专心望着合同封面说:“没有呀。”
“……”
顾远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紧接着忘词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和方谨都坐在床上,身侧传来沐浴后清新好闻的水气,似乎肥皂是某种花香和果香混合起来的味道,让人情不自禁想凑过去仔细闻清楚。
是什么香型呢?顾远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问管家应该能知道吧,客房里的洗浴用品应该是统一准备的。
顾远这么想着,又觉得和方谨一起并肩坐在床边上似乎有哪里不对。刚刚压回去的异样感更加强烈地翻上来,甚至让他突然产生了手也不知道往哪放,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的错觉。
恍惚中只有那股带着芬芳的水气清晰熏入鼻端,顾远闭住呼吸,连思维都出现了刹那间的空白。
“……既然病了你先休息吧,”顾远站起身,听见自己语调冷冷地说道,“晚上别再失踪了,叫你你要接电话。”
方谨低声说:“是。”
顾远鼻腔里嗯了一声,表面完全不动声色的,放下文件绕过大床,走出了这间客房。
反手带上门那一刻他忍不住回过头,从门缝里瞥见方谨正转过脸望向自己。那一刻他眼底的神情似乎有点难过,但也只是很细微的,那种墨水经过稀释后轻轻在宣纸上一抹的感觉。
顾远不禁想看清楚,但这时门已经咔哒一声关紧了。
……是还介意我刚才说炒他鱿鱼吗?
是不是话说重了?
在足足好几秒的时间里顾远紧盯着门板,心中犹疑渐甚,刹那间甚至产生了一种再推门进去解释一下的冲动。
但紧接着他又反应过来,身为老板这么小威胁一句也没哪里不对,分明就是方谨身为下属自己玻璃心嘛。
对,就是他玻璃心。
顾远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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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方谨果然没再放老板鸽子,酒会开始前便装束停当站在了礼堂前。顾远忙着要致欢迎辞,没来得及教训他,点点头便走了。
今天晚上来的客人大多是集团内部重要高层和各分公司的头头,因此顾远的致辞几乎在明面上公开了顾名宗对长子的认同。方谨站在长长的宴会桌边,一边随大流鼓掌一边瞥向不远处的迟婉如,却见这个女人妆容华美面带微笑,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到底在顾家历练了这么多年,姜是老的辣啊。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穿淡金色礼服长裙的姑娘,应该就是她侄女了。方谨留神看了一眼,那真是个毫无疑问的美女,五官带着极其妩媚的欧化风情,白肤红唇异常性感,乌黑长发用宝石发带挽成一个高贵的髻;她身材非常高挑且凹凸有致,气质优雅贤淑,可能比年轻时的迟婉如还要更胜一筹。
方谨有些怔忪。
他以为自己会有一点微微的难过,事到临头才发现内心的感觉其实是开心。
这样的美人,是真的很配顾远。
如果他们俩站在一起,任何人都会升起金童玉女的感叹吧。
方谨这么想着,鼓掌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高台上,站在顾远身后的顾名宗视线向下一扫,于人群中正落到自己身上,露出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笑。
方谨心底瞬间一凛,刚转眼时就见顾远欠身放下话筒,顾名宗随即举步走上前,开始彬彬有礼地致辞感谢各位来宾。
刚才那极其细微又仿佛意味深长的笑纹就如同从没发生过一般,方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微微僵直的站在了那里。
致辞礼毕,酒会正式开始。顾远走流水般应付完各路人马的攀谈和敬酒,带着酒气大步穿过人群,方谨及时从身后的长条餐桌上举起一杯苏打水递了过去。
顾远接过来一饮而尽,又接过方谨手里的餐盘,大口咬掉半只剥好了壳的帝王虾。这么风卷残云干掉了半盘食物以后,他才就着方谨的手用餐巾抹抹嘴,问:“你吃什么了?”
方谨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道:“就……随便吃了点啊。您还要什么?”
顾远摇摇头,随手拽了经过的佣人:“今天中午熬的那个皮蛋瘦肉粥不错,给我来一碗。”
佣人领命而去,方谨奇问:“怎么好好想起来吃那个。”
“给你的。”
“……我?”
“你不是发烧么。”
“……您不是不相信吗?”
顾远冷冷道:“我这不是配合你吗?”
方谨无言以对,直觉这逻辑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刻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这时佣人把一小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端上来了,方谨无法推却,只得在顾远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拿起粥喝了起来。其实顾家厨师的手艺是真好,皮蛋鲜香浓郁,瘦肉粒粒分明,加了姜丝、香油、小葱、香菜,珍珠米洁白圆润粘稠绵软,喝到口里直接就化了——但在这种衣香鬓影的奢华场合里喝皮蛋瘦肉粥还是有点古怪,方谨一边喝一边向两边偷瞄,只盼着没人注意到自己。
顾远不耐烦地点着手上那只镶钻江诗丹顿:“快点,下一轮敬酒要开始了,我还想出去溜一圈呢。”
所幸他们站的角落比较隐蔽,方谨做贼般喝完粥,急急忙忙拿餐巾擦嘴。
刚喝完热腾腾的东西又这样用力擦拭,在宴会厅璀璨的灯光下,他嘴角都泛着微红的光泽。
顾远目光下意识落在上面,紧接着又硬生生挪开,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好了?刚才跟那些人应酬喝得太快了,你陪我去外面吹吹风。”
顾远作为豪门世家长子的生活说不奢华是假的,但也不像外人想的那么舒坦。他生下来就没了生母,顾名宗知道生长于内宅保姆之手的男孩肯定不会成器,因此对他身边所有贴身佣人的态度都极其冷硬,严厉杜绝任何溺爱纵容。少年时代顾远去英国留学,为锻炼体格增长见识,一放假他就被顾名宗送到家族名下的农场里干活,酿酒、养马、挤牛奶什么都会。别的富二代开游艇泡美女的时候,他在英国乡村庄园里学骑赛马,有一次差点摔下来跌断脖子。
等他从英国回来,就立刻接手了一家业绩不佳的航运公司和一个连年亏损未见盈利的电信项目。他从顾家主宅中搬了出去,自己在公司边的市中心豪华公寓区住,每次回来都是因为顾家举办生日、新年、商业答谢宴这样需要人手帮忙的大型庆典——而且顾名宗是真把顾远当劳动力使,集团高层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们一概交给儿子去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