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其实我不用抓的。”尹斻盯着夏军的嘴唇,忽然想到他差不多一个星期没开过荤了,手不由自主的就搭上了夏军的肩膀,“鱼已经在我碗里了……大鱼。”
话音刚落,两个人就吻的难分难舍,拥抱着对方,夏军的手指上还带着些凉意,在这个闷热的环境下碰在皮肤上感觉很舒服,夏军觉得尹斻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一只大猫咪,猫吃鱼,还是鱼吃猫,结果不得而知。
天黑的很快,他们两个却还腻味在一起,尹斻觉着这几天时间是他过过的最堕落的时光,每天无所事事,就是看天发呆和摸摸小手,这让他过分的镇静,同时也内心过分焦虑。
平静的日子接下来并不会给他带来好运,这是他的经验之谈,这个世界上最难受的不是一直漂泊无依孤独寂寞,而是那种给了你片刻温暖喘息之后,再一桶冷水浇下去。
他不想恐惧,所以他把自己练就成了无所畏惧从不停滞的快刀,但是不想恐惧不代表真的不恐惧了,他恐惧的东西还是有很多的,他恐惧自己,恐惧自己的过去,恐惧变得愚蠢,恐惧温柔。
现在,他恐惧对夏军做出太多的退让,在他的心里,哪怕是让一步,也是不可行的。他承认,他非常的自私,他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并且如果有这个可能,他就会是一个需索无度的控制狂,他不光想掌控他自己,还奢求掌控其他人。
夏军其实又何曾不是这样呢?他一样是不会改变的,但是他可以让步,这同尹斻的偏执不大相同。
夏军侧过头看着屋子外面,没有灯光,但是有月光照射下来,温柔而又清澈,他们的房子里没有电灯,只能看见距离自己最近的东西,比如身旁人的瞳。
“妙和尼拉是怎么嫁给你的?”夏军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道。
尹斻闭着眼睛,所有的感官都沉进了黑暗里去,但是他仍然对夏军的问话听得很清楚,他知道夏军必定是会好奇的,那样好的两个姑娘,为什么会成为他名义上的妻子,或者说得更明白一点,为什么要成为努金的妻子?
短暂的相处当中夏军就能够感受的出,努金的家庭是真实的,即使是父子关系并无血缘的羁绊,夫妻关系也并无夫妻事实的相连,但是这个家却并不虚假,努金可能是一个有一点冷淡的丈夫,但是妙和尼拉却是很好的妻子、母亲。
☆、第七十三章
“她们原本是当地的佃户,种一些普通的农作物也种罂粟,但是产量不多,她们的家中除了两姐妹并没有兄弟。”尹斻沉默了片刻,就在夏军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开口了。
“后来有一次我从欧洲回来,听同行的人说起来她们家,这对姐妹花在当地很有名,不少人想要求娶,有的是两兄弟,有的则是希望一享齐人之福,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是却对他们的土地有兴趣。”
“租土地给她们家里的人是与我毗邻的一个商人,没什么势力,我希望收这块地全部用来种植罂粟,于是就去了那边一趟,见到了她们的家人。”
夜已深沉,尹斻说的很慢,很轻,夏军静静地听着,似乎已经能够勾勒出一幅图画,他见过这边的佃户的生存状态,他们贫穷而辛苦,这也是为什么他更希望种水稻的原因。人只有吃饱饭,活下去,才有更多的希望,实现更多的价值,可是在那里,他看到的只是无望,是一种被统治的压迫。
说实话,每每在这一刻,他对尹斻都会产生憎恨。可是他真正该憎恨的不是尹斻,而是这种恶性循环的体制。
“她们的父亲人不好。”尹斻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那是一个很怪的男人,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看土地情况的时候,他们住在木屋里,到处漏雨漏风,男人骂骂咧咧的拿着空酒瓶走出来,女人沉默的在屋子里做活,两个女儿也是一样的沉默,她们那时候也就十六七,躲在角落里,眼睛看着前方,一动也不动。”
没本事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只会冲家里人耍威风,一个酒鬼,在外不会打工赚钱,回家不能把地种好,甚至连让家人心情愉快都做不到,只会怨天尤人,像个疯子一样到处发泄。女人也是一样的无能,沉默,只会无尽的沉默,在忍受苦难后抱怨世间疾苦,把压抑传播给孩子们,让孩子们一块儿承受这种苦难。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发现,自己的生存是多么的不易。
尹斻没有过家,但是他知道,家不都是完美的,有一些人会为了家人拼搏,一家人只要在一起就什么难关都能度过,而有一些人,这些人的家支离破碎,充满了冗长的悲情。
“于是你就娶了她们?”夏军在尹斻闭口不言后设想了很多种情形,但是无论哪一种都放在尹斻身上不成立,他并不认为尹斻是一个这样感性的人,这种事很普通,他根本不会在意。
“不,我没有,我当时只是很讨厌这样的父母,并且在思考如果我的父母在世,会是什么模样。”
“你想出来了吗?”
“没有,我连一张他们的照片都没有,无法想象。”
外面有虫鸣声此起彼伏,夏军翻身面对着尹斻,近了一些,搂着那人,越搂越紧,两个人的呼吸很快就合拍了,尹斻睁开眼睛,看着夏军,他觉得夏军正在对他微笑。
“你笑什么?”他不解的问道。
“我在想你。”夏军说,他的声音有一点低哑,这是情潮退去后的独有的嗓音,尹斻喜欢这样的声音,缓和而且让人觉得安稳,像是在被轻轻地抚摸着一般。“我在想,你当时的样子,那时候你比现在要年轻,样子很纯粹,坏得无辜。想到这个,我就想笑——想亲你。”
说完,他就这么做了,亲了亲尹斻的额头,那些发丝扫过他的鼻梁,痒痒的。
“你闻起来味道也很好。”夏军说。深深地嗅着尹斻,从发间到颈侧。
“你闻起来一点也不像鱼。”
尹斻伸手把夏军环住了,嘴唇停留在夏军的臂膀上,他也在仔细的闻着夏军的气味,人类也是同样熟悉彼此的气味的,他对夏军就很熟悉,就像是同样的,无论他换了多少种古龙水,夏军也可以找出他穿过的衬衫。
他们彼此靠嗅觉寻找对方,这是冥冥之中,你站在S市的高塔之上,空气里有燃放过礼花的味道,但是仍然可以知道那个人就站在塔的下面等着你。
他们是存在一种默契的,一起晕厥,一起清醒,一起放肆,一起压制。
但是他们却并不仅仅是情人啊,这世界上最可爱的人真的是情人么,最可恨的人才是情人吧,如果说真的存在肝胆相照的敌人,那么他们就是明争暗斗的情人,这样的情爱是战场上的情爱,基本上,算不得是情爱。
有时候,夏军会觉得,如果他们有一天少了这种博弈,少了对彼此的讥嘲和怀疑,他们也就不再是他们了,他甚至还会害怕变得平凡后他们走到了尽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如让他们在战场上嗅着彼此身上的血和硝烟味走向尽头吧。
“所以,后来呢?”夏军抱住尹斻,觉得他真的好像一座冰冷的石像,如果第二天他醒来发现怀抱里的是一座大理石雕像,他也并不会感到惊讶。
“后来没过多久,她们被卖给了一间舞厅,家里死了人,父亲是个酒鬼,日子过不下去了,走投无路。我向那个商人收了地,商人向我提到了这件事情,我记得她们的眼睛,黑黑的,很亮,但是呆呆的,我去了那舞厅把人赎了出来,问她们愿不愿意嫁给我。”
“就这样?”
“对,就这样,整个故事里没有所谓的英雄救美和恩情,也没有什么浪漫,我当时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罢了,觉得自己可以弄一个家庭出来作为我这个身份的填充。”
“很像你会做的事。”夏军说:“没有救赎,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救赎。”你也不是我的救赎,我们是彼此的罪孽。
“夏警官,”尹斻把嘴唇贴在夏军的脖子上一路吻着,轻轻的说:“别害怕。”
“我不害怕。”夏军笑了笑,摸着尹斻的头顶,他把手指插-进尹斻的头发里,忽然用力攥住把人拽向自己,“你不能再骗我了,事不过三。”
好的,我不会再骗你。
夏军确实是害怕了,他害怕自己像少年时那般被抛弃,被欺骗,尹斻是无根的植物,他是漂流在激流中的独木舟,夏军既有些憎恨他的种种,又无比害怕再次失去他。在这样的时机,他们都是不安全的,心中有恐惧是难免的,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都是不能承受。
“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常常告诉我不要害怕。”夏军松开了力气,把尹斻重新拉回自己的怀里,这个男人并不好抱,他身材不够娇小清瘦,触感也不够柔软,但是夏军却只觉得拥抱这样的他才会安心。
“她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只是又再重复罢了,你在徘徊,我也再徘徊,恶性循环。
“那时候的生活可真难啊,我每天都很害怕,我讨厌被人威胁。”夏军说着笑出来,觉得这事确实荒诞,尹斻正是后来威胁他最多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