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家和万事兴。”男孩子说:“有家是好事啊,别总是不开心。”
“你不懂。”夏军看他一眼,觉得心里的苦没有人能懂,眼前的这个醉生梦死的富家少爷怎么能明白他的苦难。
他们是在黄昏时滚到床上去的,谁也不能说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自然而然的就这么发生了。
热,太热了。夏军觉得自己口干,嗓子都要冒烟,男孩子躺在床上眼神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任他摆弄着,他脱下他的衣服,手抚摸上那具有些消瘦的身体,皮肤是苍白的,他手上青色的脉络很清晰,从胸膛延伸至大腿一条又一条的红色的伤痕像是画在上面似的。
他把手放在男孩子起伏的胸膛上,鼻子仔细地嗅着锁骨上的香水,那是混合着檀香和烟草的辛辣味道,但是催情。
“怎么弄的?”他的手摸着每一条痕迹,他觉得这是被什么东西打出来的,但是摸上去好像对方一点也不痛。
“鞭子。”男孩子轻轻的说,陈述着。
“那你疼不疼?”
“不疼。”
他们的身体胶着在一起的时候,夏军觉得自己忍不住不停的讲话,他需要倾诉,每个人都需要有一个人来和自己讲话,寂寞的太久了,整个人变得都有些不正常,但是别的人,他又懒得去说,只是和这个男孩子,他可以说了。
他提起了他去世的母亲,他哭了,把头埋在男孩子的背后,失声痛哭,身体是快乐的,心灵却是悲伤的。
“没事,我也没有妈妈。”男孩子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不过我有一个很好的伯母,她做饭非常好吃,下次我带你一起去。”
他说了好多好多,可是从始自终,男孩子只说过这一句,他在第二天醒来时并不记得这些了,他只记得那个留着长头发脸色苍白的男孩子睡觉的时候把自己缩起来的样子,他的身上像是开满了地狱花,又或者是爬满了红色的蛇,他睁开眼睛,对他笑笑。
“早上好,夏军。”
☆、第四十六章
大部分时候,如果尹斻送的礼物掌握分寸的话,夏军则会留下,比如一些价格不算昂贵又能经常使用的东西。立冬后夏军忙了起来,寒衣节,钱文林被判死刑那天尹斻买了两块一样的手表,自己戴一块送给他一块,他收下了,一直戴着,这表是他能戴出去的东西,不张扬,不惹麻烦,很好,他觉得尹斻似乎已经在开始改变了……
真的是如此么?
永乐路十四号发生了一起意外,死的是道上的元老吴伯,他是从自己家楼梯摔下来摔断了脖子的,他的一个义子赶到的时候人早就没得救了。
“吴老伯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住什么洋楼。”尹斻与顾先生喝早茶时说得轻描淡写,语气里早就透出讥讽来,这老东西也是和钱文林关系好的,胃口被养的刁了,他年轻那会儿生意可没有现在这么好做,当年的那些老大如今死的死病的病,钱文林给他在信安街那里买了栋小洋楼养老,他转身立马就开始各处游说让大家都支持钱文林这个后辈。
论钱,尹氏肯定是不少的,虽然不全是他的,但想要在此压钱文林一头也是容易,可是尹斻偏偏不愿意这么干,他瞧不上那些个打手出身的糟老头子,整天横眉瞪目倚老卖老,什么也瞧不上,还偏爱指手画脚,他要除这些老瘪三与什么欺师灭祖都无关系,他在灰色地带混钱,但他可不是黑道的,不需要认这种“祖宗”。
商人都是奸诈的,无利不起早,无奸不商,要是像老蔡先生和顾先生这种有钱有权的想和他耍脾气也就罢了,那些个没了资本的人凭什么变相勒索他?
花钱养情人至少还图一个爽,这种的好面子往自己肉里戳针,他干不了,干了也没用处,钱文林这次被拽下来,那些人哪个有用的?官商匪一样都没沾上的退了休的老家伙们,除了面子上好看,里子早就是烂透了的臭棉花,早就该掏出S市的新被面儿了。
顾语知道那是尹斻做的,但他不陈腐,年轻时他就和吴伯那群人不对付,现在年纪大了自然也不会护着那些人,他现在就做自己白道上的生意,等着儿子娶妻让他抱孙子。尹小子动不了他,他知道这个就行,要是这小子哪天抽风了,他想把他弄下来也不难。
“顾叔叔我先告辞了。”谈完事,尹斻向顾语微微颔首,转身时瞧见顾语眼睛里有笑意。他自然是该笑的,这老狐狸也不傻,从来不会白帮忙,他让自己和顾铖一起做生意,干净的生意,他让利很大,却不得不答应。
顾荣伟也是姓顾的,他现在可以说是在顾家的强权下讨口饭吃,这和几年前在金三角是一样的,政府再软弱也是政府,不论有没有发生政变,他们这些人总是动不动就被联合围剿,说到底,讨好了上面的这些大佛爷才最有用,只是谁也不能预料的了,上面什么时候转了风向,那尊大佛又在什么时候变了脸子。
“你去吧,顾铖那里你多照顾着点儿,这孩子做生意时间不长,前一段时间我听说有几个地痞无赖在他的工程上闹事,你这个当哥的也该去看看。”
顾铖接收顾家的生意不长时间,顾语想要早点退休,但是也想要为儿子做好打算,正巧,有尹小子在,不用白不用,那些下九流的事让尹小子去,儿子就干干净净的该做什么做什么。
尹斻应下了,出去后把领带拽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这是被顾家父子拿住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局面罢了,他想过,既然是改天换日,那么就没有只让自己做个受人牵制的提线木偶的道理,顾荣伟必须成为自己人,否则他也就该想想怎么让那个位置上换个姓尹的。
这个想法很难实行,毕竟据他所知的,他们家的人都在军队里,要么就是和平头百姓无二致了,教书的二舅舅,J市搞房地产的大舅舅,全都派不上用场,表弟尹树现在也是个中学教师,另一个表弟尹彬小时候是个天才儿童可惜有精神病,唯一的表妹尹明明是个作家……
全都没用。
开车去信安街永乐路十四号,他想起来一个人,尹虹,原名尹晓红,这是他三舅舅的私生子,表妹尹明明同父异母的哥哥,此人现在做通讯,认识不少官道上的人。
永乐路十四号到了,三层的小洋楼是上个世纪法国人建造的,路两边种着的法国梧桐像是画里的场景,慵懒、惬意,这里是S市最具情调的一处地标,这地方安静,充斥着艺术气氛,确实适合安度晚年。
尹斻见大门没锁就直接进了院子然后上了楼,在二楼的阶梯上见到了吴老伯的干儿子,吴冕,他是吴老伯几个干儿子里唯一一个真的孝顺的,隔三差五就来看这老爷子,可惜的是这小子不上道,天生不适合混这一行,近几年地盘缩水,生意也差,吴老伯没多喜欢他这个干儿子,反而是对其他几个在意些。
那几个人估摸着听说老家伙死了都在庆祝也说不定,哪有来悼念的,吴冕这人更像是几十年前的那种讲义气,他记恩情,可是不会变通,就算是最终他给吴老伯送了终,其他人也并不见得记得他的好,所谓的讲道义的名头不过都是一群混的好又不讲道义的人相互捧出来的,就像是郑秋和尹斻这种的,哥哥弟弟叫得亲的不行,关键时刻保不齐背后捅对方一刀子,但是明面上还要笑呵呵的称兄道弟。
吴冕坐在楼梯上手里拿着一个旧相册,那是吴老伯唯一留给他的念想,里面有他小时候的照片,七八岁的衰仔全家上天了唯独留下他自己,在孤儿院长到十二岁跑了出去结果被人蛇抓去要卖到南洋做苦工,幸好是外出走货的吴老伯救了他。
那会儿吴老伯还不是什么有名头的人,大家都叫他一声刀疤吴,只因为其耳后延至额角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他砍人很厉害,出了名的不要命,所以当时的社团让他做了很多事,他常做别人不愿意做的,渐渐地也就有了些威望。
刀疤吴一生收养了六个小子,都不是自己养在身边,但是感情都不错,除了有一个到国外读书后从了商和这条路子断了联系的外,其他的孩子们都还混这条道,有的还在社团混,有的跟着吴老伯到S市“开荒”。这其中的,吴冕就是一个,他很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节哀。”尹斻坐在了吴冕旁边,这个吴冕比他大三岁,可是长得年轻,有点娃娃脸,皮肤白,像个书生。
“尹先生。”吴冕没看尹斻,只是应了一声,葬礼上尹斻去鞠躬他是有些印象的,其他几个兄弟们都在外市,没有赶回来的,也就那个从商的皓轩回来了,出了笔丧葬费,但是没有参加葬礼。
“吴伯伯在世时常跟我提起你,”尹斻看了眼吴冕手中的相册,里面是个半大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个氢气球,年轻时的吴老伯就站在他旁边,笑得非常慈祥,“他说你是他最喜欢的孩子,就是心太软。”
“是啊……”吴冕苦笑,摸了摸照片,道:“我让爸爸失望了,什么都没做好。”
“也不是,现在这世道实诚人都不好混。”尹斻摇头,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你是个讲道义知恩图报的,和那些人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