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槽的官司自然也跟着不了了之。
紧接着网上又开始了新一轮舆论轰炸,说的就是齐砚被杜锋赶出病房的事,然后颇有深意地回顾了一下两个人以前的纠纷与竞争。
齐砚猜多半是李娇娇在搞鬼,也懒得在网上争辩,他奉行了“热拌”政策,每天都抽空去探望一次杜锋。
说是探望也不准确,他只是在门外装模作样,忧郁地站几分钟,然后把带来探病的汤、鲜花、点心或者水果交给门口路过的护士,请她帮忙送进病房。
护士问起时,齐砚就浮现出一言难尽的苦笑,“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不敢去刺激他了。”然后再嘘寒问暖地打听几句杜锋的伤情,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有大帅哥当门神,原本少有人经过的vip住院部也变得热闹,甚至私下里护士们甚至搞起了竞争偶遇。
他的行为很快传开,虽然褒贬不一,但整体来看,褒的部分更多。无论他当初是否真的欺压过杜锋,如今这样诚心诚意的行为也赚足了舆论支持。
这比在网上去反复辩驳的效果要好得多。
齐砚坚持了几天后,《踏月归》终于正式公演,探病的任务就交给了罗一平。他交代罗一平也不用每天去了,两三天去一次,只有三点必须记住:务必要让人看见,务必要态度诚恳,务必要别人知道你是谁。
罗一平虽然想吐槽,却忍住了,只是默默接下了任务。
公演这天,保罗剧院的六百人剧场里座无虚席,虽然三分之一以上都是赠票。
八台摄像机从各个角度进行拍摄。
灯光渐暗,舞台上一片幽暗,布景是在牢房内。
射灯只照出三个身影,两名身着龙袍的瘦弱男子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另一名身着白色囚衣,手上垂着铁镣铐的青年立在另一角,仰头看着墙上不足半尺的窗口。
监牢外白雪飘零,无论身着宋、金服饰的百姓,衣衫褴褛又彼此仇视。老老少少互相搀扶,拼命在地里挖掘遗落的粮食,找到了就贪婪地塞进嘴里。
两个少年为了共同发现的一点谷粒撕打起来,又被士兵挥鞭驱走。
不足一分钟的几个场景变化,讲述了百姓的凄苦。
背景乐用的是二胡编曲,凄凉哀婉,仿佛阵阵寒气渗入骨缝。
当饥饿的百姓们争夺完食物,各自依偎着或站或坐在舞台上,远望天际时,那个白衣囚徒终于开口了。
“塞北江南,枪戟剑如山;长城内外,饿殍千里远。绿草映烽烟,白骨喂鹰犬。社稷倾,故土今安在?江山远,百姓不堪怜。汴京破,无处守节孝;靖康耻,不敢望临安。”
低沉浑厚,得像是大陆板块轻颤的歌声,自地底缓缓飘起。仿佛一只手包住心脏,猛然往下一扯,险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夹在穷途末路的绝望、生死未卜的恐惧与为国捐躯、仗义死节的壮烈情怀之间挣扎的男人,正是时任御史中丞,北宋国都汴京被破时,与二帝一起被俘的秦桧。
观众席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独唱之后又是一段剧情,伴随雄浑的男声合唱,秦桧与金国王子达成协议,随同二帝归国。
而后高宗立,南宋始,秦桧与岳飞在朝堂初见。
这两人从一开始,便站在了对立的立场,就如同两个人的嗓音特质。
宋青松的歌声热烈如火,激进而强势,犹如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利刃。
齐砚的歌声虽然内敛沉稳,其强势程度却丝毫不逊于宋青松,更因为亲身经历了靖康之变和数年囚禁,多了一份历经劫难的沉重和沧桑。像青山巍峨,斑驳透着苍青骨骸。
烈焰刀刃劈不开青山,高山大川同样压不灭火焰。
剧情渐入高-潮,岳飞一力主战,不认可朝廷大政,甚至上奏乞辞,被宰相张浚斥责为“奏牍求去,意在要君”。
金国节节进逼,国内民不聊生,矛盾激化到了极点。
而后一幕却突然转为和缓,连背景音乐也舒缓得像春江花月夜一样。
这是岳飞独自在亭中饮酒,纾解情怀,布景是月圆寂静,梅枝横斜,营造出一种凄冷而孤高的气氛。
宋青松一身月白文士衫,宽袍阔袖,就这么安坐,手捏酒杯,便生出一股巍然如山的气势。
齐砚一身黛青长衫,腰悬玉佩压袍,立在亭外,舞台另一端,两手负后,以一种沉痛而惋惜的眼神望着他。
这里的二重唱,贺千秋的歌词化用了岳飞的《小重山》,极端考验两个人配合程度与功力。
音乐剧虽然以唱歌为主,表演却一样少不了,宋青松的愤懑、得不到皇帝理解的悲怆;齐砚的隐忍、被误解与仇视的坚韧。对彼此的欣赏与惋惜,全都从歌声、表情和动作里流露出来。
直到宋青松唱最后一句:“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配乐伴随灯光暗沉,渐渐弱化中断,宋青松捏着个空酒杯,转身看向齐砚所站的方位。
两个人彼此注目,靠近,群演们涌上台将两人包围,背景转换成朝堂,音乐骤然高亢,男声合唱再起,唱的只是一句:“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
随后二人代表了主战派与主和派,在充当背景板的宋高宗座下针锋相对激辩。宋青松两指如剑,怒指齐砚,曲调高亢激越,指责他“贪生怕死、尊严丧尽、奴颜屈膝、里通外贼”。
齐砚也动了怒,歌曲有若山崩,轰然砸下,反过来指责宋青松“一意孤行、穷耗国力、贪功冒进、误国误民”。
顺带一说,这一段视频后来被传到网上后,被人称为夫妻吵架。
也许是因为勾起了被囚在金国的不堪回忆,齐砚歌声越来越拔高,到最后近乎撕裂一般。
歌声在最高处破裂、嘎然而止,只剩那青年激烈的、饱含感情的喘息声。
灯光再次转暗,场景变换,战马奔腾,杀声如潮,宋高宗心意已决,下旨命岳飞回京。
十二道金牌,道道催命。
岳飞终究接受了命运,无视众人劝阻,在一片泪如雨下的悲凉歌声中,奉旨回京。
最后一幕,风波亭。
宋青松长发披散,身着破烂长衫,神色冷静。
齐砚换了装束,这次扮演的是岳云,手脚戴着镣铐,跪在亭下,悲愤仰头大喊:“父亲!我恨天道不公!我恨那奸臣当道!我更恨帝君昏庸!!”
岳飞只勉励岳云几句,而后从容赴死。
亭下百姓哭声震天,数里绵延。
哭声全汇成了潮水般涌动的歌词。
“大势已去,狂澜难挽,心怀大愿,一命归天。”
在这连绵不绝的浑厚歌声中,全剧落幕。
整场音乐剧时长1小时27分钟,差不多是一场电影的长度。
齐砚下了场,整个人倒在沙发上发呆。
持续的情绪爆发是很累的事,后面40分钟里他几乎一直在嘶吼悲愤,与命运抗争,拼命压榨自己高昂的情感,比开一场演唱会还累。现在喉咙痛腿软都是小事,精神上的疲倦,是体力手环补不回来的。
宋青松却比他好点,拽了他衣领拖起来,“还没完,再坚持一会儿。”
齐砚认命爬起来,水都没喝一口就重新上台谢幕。
观众席掌声如潮,齐砚鞠躬时顺带一扫,特等贵宾席靠舞台近,照出一老一少两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齐砚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人,但一时想不起来。
几个主要演员谢幕,然后是群演谢幕,乐队谢幕,最后出现在台上的是应天涯跟贺千秋。
应天涯还是卷发扎成马尾,一身朋克味十足的T恤牛仔,贺千秋也一如既往地穿着深色休闲西服,衬衣领轻松敞开,即文雅又英俊。光是现身,就引发了观众席一波小高-潮。
两位主演和两位导演交换拥抱,齐砚没法躲,只好当着六百名观众和八台摄像机拥抱了贺千秋。
然后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后腰上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那一瞬间仿佛电流从触碰的地方开始,顺着背脊爬满全身。
齐砚拼尽全身力气才撑住了没摔倒。
直到听见身边男人用动人的嗓音致谢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竟然,跟男神肩并肩站在舞台上了。
从现场观众的反应来看,首演大获成功。所以之后的庆功宴上,人人欢欣鼓舞。
应酬了一圈后,齐砚彻底累瘫了,瞅个空子溜去了休息区,找个临窗的沙发坐着,毫无形象地把两只脚搁在一侧扶手上。
身边坐垫一沉,熟悉的香味飘过来,齐砚下意识缩回腿,坐得笔直。
贺千秋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将一杯低度起泡酒放在他面前,然后松开衣扣,一只手搁在沙发背上,“累了?”
齐砚端起杯子乖乖喝了一口,“还好……贺老师最近很忙吧?”
“嗯,有点。”贺千秋揉揉他脑袋,“想我吗?”
齐砚迟疑了一下,正犹豫是承认好还是不承认好,贺千秋电话突然响了。
男人接了电话,眉宇间又皱了起来,“知道了,我这就来。”
齐砚立刻在心里回答:“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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