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非卿执起筷子,一边又同苏如异说:“要等日头落尽,圆月浮出来了,那夜市才会燃灯。本王正午过后要入宫一趟,你在这府上乖乖吃饭,等本王回来接你。”
“好。”苏如异点头,眼下这人说什么他都愿意听,只期待着晚上能在热闹市集里肆意玩耍一番。
平非卿眸光温和地看着他,唇边笑容不散。
房中侍女皆微微垂首,视若不见,唯房外卉菱侧身坐在廊边,看进眼中,似若有所思地柔柔勾起唇角。
第八章 夜市前的等待
心满意足地蹭罢早饭,从华月庭出来,苏如异便一头钻进了药房里,真心实意地打算报答平王,研药研得无比用心。
平非卿闲来无事,便也跟了去,看着他一格一格地取着药材,颇为愉快时,嘴里还隐隐约约地哼着调子。仔细那么一听,尽是些幼童歌谣,心中不禁又是柔软又是好笑。
这人走上前去,随意看了一格苏如异动过的抽屉,上头写着两字——鹿茸。
微微有些疑惑,这种强筋补髓的东西,平非灵应当是用不着的,不知这少年取来是要做些什么。
想着便随口问道:“你制什么药?”
苏如异眉眼弯弯,神神秘秘却不告诉他,只说:“当然是好东西。”这人闻言一挑眉,也不再追问,反正这药房都送给了他,里面的药材不论名贵普通,皆任他取用,由他高兴了便是。
平非卿会这样想,除了阔绰大方,其实心底里真正的原因还是出于对这少年的喜爱。尤其当原本的那几分好感一转而为心动时,便更加愿意对他好。
如何对一个人好?自然是给他喜欢的,喂他好吃的,满足他所想的。
这一点,平王觉得轻易可以做到。
然而他毕竟还是低估了苏如异的脑子,只待他日后知晓了这少年的打算,明白自己随口捉弄的那句“本王不行”会有多少分量,再来慢慢哭笑不得。
待到正午过后,平非卿更衣入宫,苏如异依旧一门心思埋在药材里。
慵懒的晌午时光,这人吃饱喝足后没想着歇息片刻,当真勤恳。而其实平王府中,还有一人也精力十足。
平非灵毫无预兆地从窗户口飞进药房来,吓得苏如异整个身子跟着一颤,喊一声亲娘,慌慌地拍拍心口。
“郡主……”少年幽怨地望过去,“你别吓我我真胆子小……”
平非灵一袭俏皮的碧色裙裳,全当没听着这句抱怨,抬起手臂对他挥一挥漂亮袖摆,问道:“我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你真好看。”苏如异点个头回得不假思索,反正思索也了无用处,好不好看他都只能如此作答,毕竟得罪郡主事小,得罪傻子事大。
“我今天是翠鸟!”平非灵笑眯眯,有那么点得意。
“……”
苏如异手头动作一顿,敢情这做鸟儿,每日里都还要换换品种的。
感叹归感叹,作为一名良医,怎能不安抚患者的心绪,于是顺水推舟笑道:“郡主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翠鸟!”
“嘻,”平非灵果真被哄开心了,对她的医师又亲近了几分,笑盈盈地凑到桌边去,兴味盎然地瞧瞧这又摸摸那,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药。”
“甜的吗?”
“苦的。”
“哦……”平非灵不满地放下手中小瓶子,不再感兴趣,转而道,“我晚上要和哥哥去夜市。”
苏如异一听也开心起来,抬头咧嘴笑道:“我也要和王爷去夜市。”
“本翠鸟准你一起去了,”平非灵并不嫌弃,甚至还有点高兴,原本就是来叫他一同前去的,因而回得很是大方,罢了才又把真正的心思说出口来,“你知道吗,夜市有很多好吃的,比宫里头的点心还要好吃!”
“真的吗?”苏如异眼睛亮了。
“可我每回去的时候,都吃不了多少,因为晚膳的时候,哥哥总不许我饿着肚子。”
苏如异眨眨眼,隐约觉得这话听着,好像眼前这姑娘准备出什么歪主意了。
“今天哥哥不在府里用晚膳。”平非灵悄悄地同他耳语。
果然。
“郡主想要我陪你饿肚子吗?”
“嘘……”平非灵捂住他的嘴,“哥哥会听见的。”
苏如异被她纤纤玉手用力按到脸上,艰难地点点头。
房门外有一个身份叫作影卫的人望一望天,默默掏出小本子记下:郡主今日不用晚膳。
想了一想,又补上一句:苏先生也不用。
房内两人毫不知情,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开始细细聊起集市里的小食。
而平非卿入宫面圣,其实为的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北方异族近来有些不安分,明面上看似规规矩矩,暗地里却百般压制贸易,敌意彰显得分明。
前一日早朝时,户部尚书参了一本,禀是生丝贸易最为不顺。外族蛮子手段卑劣且粗糙,完好的生丝总能找着诸多挑剔,又暗中对货物施以损害,潮损、烟熏、火灼,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令人防不胜防,损失惨重。
户部尚书气得执笏之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只道蛮子贪心不足,如此作为,恐怕是想要多分些利去,只待逼得我方让些好处,他们才肯收敛下来。
平非卿当时未置一词,心中却觉得不是那样简单。
十年前平崴曾与北蛮开战,便是他以少年之身领兵杀入战场,大破外族,才换得近些年来的平定。
北蛮战败,理应俯首;而平崴虽胜,却从未在贸易往来上有过半分苛待,条例素来公允。因而如此看来,蛮子断然没有理由不满,更勿论主动挑起事端。
如今贸易被压制,显而易见便不只是贸易上的问题了,无非是变相示威。而北蛮敢于这样做,便定然有他们的底气,不过是妄图卷土重来,吃走平崴的城池疆域。
平非卿内里清明,因而圣上传召也不觉惊讶,心中早有腹稿。
皇上并不在御书房约见他,反而在御花园亭内布了糕点美酒,除他之外,还召来了瑜王。
平非卿赶到时,瑜王平溪崖已先他一步坐于桌旁。不经意之时晃眼一看,他总会觉得那二人十分相似,微妙到难以言说。
三人互为堂兄弟,因而他与皇上之间,其实本也是有些相像的,但却着实不同。不似瑜王,不仅仅是眉目五官,就连周身气质,也与皇上似有重影。要说最大的区别,不过是皇上曾在身为太子时因着遇刺之事,在眼旁留下了一道疤痕。
皇上生母早逝,且身份成谜,先皇在世时亦为此诸多遮掩。如此种种串联起来,平非卿早便觉得自己好像是知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只是从不表露出分毫,毕竟有些事情,不知情才是最好的。
他眸底云淡风轻,行上前去,先是向着皇上微微躬身行礼,道一声“皇兄”,罢了直起身来,对瑜王道:“王弟也已在此,看来今日是为兄迟了。”
瑜王轻笑回道:“弟弟可算赢了半步,总不能回回都让皇兄与王兄等我。”
皇上便也低低一笑,唤他坐下。并不提北蛮之事,只挥手让宫女斟满三人酒水,道:“自朕登基以来,你二人时常来此与朕对饮闲叙,这一回却是有月余不曾唤过你们了。”
瑜王玩笑道:“以为皇兄忘了我们。”
“忘了你们?在这京中的同辈,朕可就剩下两位皇弟了。”
平非卿听着这对话仅是浅浅顺眉,与他二人举酒共饮一杯。耐心等着,皇上何时才不再寒暄,愿开口提到朝中之事。他素来性子稳如泰山,诸多思量又总是隐于脑中,不形于色,心性这一点,纵然是皇上也比之不及。
多年的堂兄弟,相互之间都算得上熟知对方,因而皇上见他寡言少语,只一直状似柔和地挂着笑容,便知道这一次先开口之人,多半又是自己了。心中暗自好笑,觉得幸而只是堂兄弟,且这平王骨里忠诚,实则万分重视血缘亲情,否则当初夺/嫡之争哪还有六皇子什么事?能成为他最大威胁的,一定只有这个人。
酒水下肚。
瑜王忽然笑一笑,把玩着手中白玉杯,说道:“天热了,这样烈的酒可不太合适。”
“你二人酒量不俗,朕还以为你们只喜欢这样的酒。”
“自然喜欢,”平非卿弯唇应他这话,宫女又将酒满上,他顺手从桌上小金碟中拈起一颗话梅置入玉杯,酒水被惊得溢出不少,这人却愉快道,“臣弟喜欢烈酒,舍不得换作其他。但恰如王弟所说,烈酒并不适合这样的时节,舍不去,又不能由着它灼我,便只好将它变得清甜一些了。”
皇上眸光一沉,望着溢在桌上的水珠,听出了平非卿的话外之音。
虽然说得万分隐晦,但好歹是带了些深意在里头,平非卿竟算是先开了口。皇上微微作笑,如此一来也不与他徘徊下去,把这话抛了出来:“昨日早朝,你们对北蛮恶意压制贸易一事有何想法?”
话问得明了,两人便终于正色了起来。
瑜王回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正是,”平非卿颔首认同,“吴尚书以为,北蛮只是想要吃些好处,实在是想得简单了,他们的野心可不止于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