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吃饭。”
“我吃不下……”苏如异伤心地瘪着嘴。
“本王不让你搬过来了。”
苏如异眼睛一亮,猛抬头:“王爷晚上吃什么?”
“肉。”平非卿弯唇,任他攥着袖摆,带他离开这废园。
晚膳高高兴兴地用到一半,苏如异才回过神来,蓦然意识到,他在这王府中与平王同桌而食,似乎是件十分逾矩的事情。
若不是一名侍女有事来报,他甚至还想不到这点。
那侍女在房门外遥遥行礼道:“王爷,兰夫人让奴婢来传话,说是这几日天燥,恐易上火,特地用绿豆炖了些甜汤给您作宵夜食用,不知您今夜是否有空前去。”
“本王乏了,让她自己喝吧。”
“是……”侍女未得他应肯,神色失望地施礼退下。
苏如异正满足地啃着一只鸡翅,偏头望望黯然离去的侍女,疑惑问道:“王爷,兰夫人是谁?”
“本王的侍妾。”
苏如异惊讶地咽下一口肉,道:“那王爷为什么不去?”
平非卿轻笑:“本王为何要去?”
苏如异无言以对,想了一想又问道:“王爷和自己的夫人,都不一起吃饭的吗?”
“不过是个侍妾,为何要与本王一起吃饭?”
苏如异一噎,听着这话耳朵发烫,看看他,又想想自己,突然觉得这话听着就像是“不过一介草民,为何要与本王一起吃饭”似的,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可再看一眼桌上丰盛的菜肴,苏如异便果断决定不提这规矩也罢,毕竟美食当前,体统与脸皮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于是假装不懂,继续吃肉,随口回道:“可我师父师娘便是同桌吃饭,夫妻之间本就该一起吃饭。”
“夫妻?”平非卿觉得有趣,停了筷子回他这话,见他一边认真说着,一边还分毫不懈怠地啃着翅膀,低笑道,“她不过是本王的侍妾,不是王妃,唯有正妃才是本王之妻。”
“好复杂的规矩,”苏如异感叹,又好奇问道,“那王爷的王妃呢?”
“本王没有王妃,只有兰夫人一位侍妾。”
他听得不服气,小小声地嘟嘴反驳:“只有一个,那就是妻嘛……”
“你不满?”
“不敢不敢!”苏如异睁圆了眼,急忙摇头,“我就是好奇……”
“有何值得好奇的?”
眼见着这人并未生气,隐隐还带着点笑意,苏如异便安下心来,弯眸笑一笑回道:“我从小被奶奶养大,除了师父师娘,没见过别的夫妻相处,就觉得夫妻之间就该同吃同睡。王爷不跟你的侍妾一起吃饭,也不肯过去陪她,我才好奇。”
“那你猜本王为何不去?”眼前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苏如异瞧着他的神色直觉有诈,却还是忍不住顺着这话问回去:“为什么?”
平非卿凤眼盈笑,施施然回道:“因为本王那个不行。”
“咳噗——”苏如异差点把鸡骨头塞进喉咙里去。
房中的丫头垂着脑袋静默无声,只当没听见。
平非卿看他呛得眼泪都要出来,笑盈盈地执起了竹筷……
苏如异不记得当日那顿饭是如何收得场,只隐约知道自己从那句话后便脸涨得通红,埋头默默地扒饭吃。胸膛里的心子也跳得极快,满脑都是惶恐不安,不晓得听到了这样的私密之事,这平王可还愿意放过他。
兴许等他医好了平非灵,便会被灭口了……
他就知道,伴君如伴虎!
苏如异神色凄哀地捣着药。
房门被人轻叩,随即“吱呀”一声响,一双穿着粉红绣鞋的秀气莲足迈过门槛,盈盈施礼。
苏如异偏着脑袋望过去,认得来人是贴身伺候他的侍女,是平非卿特地安置在这庭院中的,细心又勤快,格外好相处,于是停下动作问道:“棉萝姐姐,有事吗?”
“先生,”棉萝温婉笑着,瞧他面上有几块污垢,大概是摸多了药材,又把粉末儿擦到了脸上去,走近桌旁掏出手帕替他稍微拭一拭,回道,“王爷下令辟了一间屋子给您,今日打整好了,奴婢领您去看看。”
“屋子?”苏如异双眼圆瞪,手中药杵“哐当当”地跌落臼里,惊恐道,“他他他……要把我搬到那个废园子去吗?我不去!我不去!他言而无信……”
棉萝微愣,不知他为何会说这话,却听着“废园”两字猜他是误会了什么,解释道:“先生不需要搬去哪儿,这儿就是先生的寝院,王爷只是辟了一间屋子,给您作药房用。便就在隔院,与此处相通,过一道小拱门便到了。”
苏如异把这话消化半晌,夸张地松了一口气。
“药房啊……吓我一跳,”他心思松懈下来咧嘴一笑道,“王爷想得挺周到啊,我正愁这桌子窄了,瓶瓶罐罐的快堆不下了。”
棉萝浅浅一笑,苏如异比她年幼上几岁,虽是主子,却又更像是弟弟一般天真惹怜,让她发自心底愿意体贴照顾,因而言语间除了尊敬,时常还多出几分安抚,道:“先生还不够了解王爷,王爷素来不失威严,但骨子里却是心软良善之人,考虑起事来也都是非常细致的。”
苏如异眨眨眼。
“棉萝姐姐,你应当很熟悉王爷吧?”
棉萝微作犹豫后点了点头,道:“自是不如王爷身边的几位姐姐,但还算熟知其好恶。”
“那……”苏如异压低了声音神秘问道,“那你知不知道,王爷多久去一回兰夫人那里?”
“这……”棉萝十足意外他的问话,想了想还是诚实答道,“一旬半月的才会去坐上那么一小会儿,有时候一两月也不曾去过,兰夫人进这平王府也有个六七年了,但王爷前去留宿的次数屈指可数。”
苏如异深深一声喟叹。
——看来平非卿没说谎话捉弄他啊,他应该是真的那个不行……
也难怪这人二十好几了都不曾纳妃,就连侍妾也仅有一人。身为王爷,要权有权,要财有财,想要多少美人不是一挥手的事——可怎么就偏偏不行呢?
苏如异十分同情,决定帮帮他。
不论如何,平非卿在他身无分文的时候对他有过一饭之恩,之后不管目的为何,也算是收留了他,才让他拥有了眼下衣食无缺的生活,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对于平非卿的疾病,他真的不能无动于衷。
又不是什么要命的顽疾,正巧眼下有了药房,只待他妙手回春,一定能让平王重振雄风!
第五章 原来是毒门弟子
棉萝前往华月庭时,平非卿方下了早朝回来。
两名侍女正伺候着为他更衣,把一身束缚朝服换下。平非卿听着棉萝的问礼,不曾回头,轻应一声问道:“带他去了?”
“回王爷,奴婢一早便带先生去过药房了,先生很是喜欢,当即把寝房内的药瓶药罐都挪了过去,到现在都不曾出来一步。”
那人喉间清清浅浅地逸出一声笑来,侍女为他束好衣带后躬身退下,他抖一抖袖子转过身来道:“本王去瞧瞧。”
话落门外又传来声响,一名衣着较之他人显得更为精致的姑娘端着两碟点心迈入寝房之中。棉萝侧身向她问候一声:“卉菱姐姐。”
卉菱轻笑点头,也回一句“棉萝妹妹”。方才在廊上听着了平非卿的话,遂放下点心向他行礼道:“王爷今日早朝,晨起后不曾用过早膳,不妨吃些点心再去别处。”
这姑娘是平非卿身边最亲近的一个侍女,也是平王府中的侍女总管,聪明伶俐,素来将人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令他安心。平非卿听她如此提醒,便顺势坐到桌边去,由她揭去碟上的玲珑银罩,将点心收入眼中。
这一看竟感到无比愉快,除了一碟常见的核桃酥,另一碟竟是些精巧秀气的白面馒头。
也不能说是白面馒头,毕竟那一个个的还及不上小笼包的大小,且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子奶香气,与早膳中所见的馒头并不一样。
他拈起一个弯眸问道:“这是什么点心?”
卉菱柔柔嗓音轻快地回道:“厨子说,今晨收了些新鲜牛乳,便和着面粉将馒头做成小点,融了些冰糖在里头,吃着不会腻味,还比普通糕点管饱。王爷五日一朝时若不爱用早膳,回来用上些牛乳馒头,午膳前便不会饿着了。”
平非卿低低一笑,捏着这温温软软的小玩意儿,满意至极,心怡神悦道:“赏。”
“是。”
罢了尝上一口,白面松软,甜甜乳香充盈唇齿,令人喜爱,于是又道:“让厨房给郡主送一些去。”
“是,奴婢这便去交代。”
平非卿站起身,顺手端过这碟馒头,微微笑着往药房行去。
平王不愧是平王,出手阔绰,不过才费了一日打整出的药房,竟比苏如异曾在毒门时拥有的那一间还要大上许多。且房内奢华,药柜井然有序地摆了好几排,每一格抽屉上都仔细写着药材名字,品种齐全,除了些太过珍贵难寻的东西,比及街头医馆,可说是没有任何遗漏之处。
苏如异笑得眉毛眼睛弯作柳月,丝毫也遮掩不住心中情绪,兴高采烈地将抽屉拉开一个个地看过去,瞬间便恨不得一辈子呆在这么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