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异觉得奇怪,为医者的直觉作祟,虽单纯不知其缘由,却也觉得平非灵同以往不一样了,应当真是药丸子起了作用。趁这姑娘扑上前去向平非卿撒娇,便往廊边跑上几步问平非灵的贴身侍女道:“依辛姐姐,郡主最近可有什么大的变化吗?”
依辛在他跑至跟前时便盈盈施了礼,待他话落答道:“郡主越发喜静了,每日里飞来飞去的时候不多。如先生所见,郡主静下来时也不再昏沉嗜睡,却总是会呆呆地坐在那里独自出神。”
苏如异在这边一面听着一面微微点头,那边的平非卿哄着平非灵,也把这对话听到了耳中。
苏如异觉得,平非灵是在本能得尝试着理清思绪,大概是时候激她一下,破了那道坎,往后便能施以针灸了。
想着便转头跑回平非卿身边去,扯一扯扑在他怀里这姑娘的衣袖,笑道:“郡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平非灵松开手臂转过身来,歪着脑袋问他道:“去哪里玩?”
苏如异有些心虚地挪开眼眸,声音低了些道:“去了就知道了……”
平非灵开开心心地点头:“好呀!”如此信任他的模样,惹得苏如异又是一阵心悸。
然而郡主虽应得爽快,行在路上却是越发不对劲起来,说不明白为何,连她自己也不记得原因,但是越靠近某一个地方,心中就越是惴惴不安,脸色逐渐变得煞白。
临到院前突然紧紧捏住平非卿袖摆,顿足望向他,眸里满是惶惑与惊惧。
苏如异亦是十足紧张,尽管他坚持认为平非灵该来此地,但却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的恐慌,不懂该怎样招架。
倒是平非卿镇定许多,轻轻把袖上的手握到掌心里,安抚道:“灵儿别怕,你看看这名字,是‘如意园’。”
平非灵苍白着面色抬眼去看,死死瞪着那三字。
苏如异闻声也抬头过去,惊讶地张一张嘴。
——他那会儿……怎么就没注意着这三个字呢?好奇怪,真是和他的名字很像呢。
“如意园?”平非灵低声疑问。
平非卿点头道:“灵儿闭上眼吧。”话落将她抱起来,不再犹豫分毫,行进园中去。
这人一旦落了决定,便比苏如异所猜想得还要更加狠心,并不留有任何缓和的余地,绕过房屋,一路向后院井边行去。
苏如异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平非灵放坐在井沿上,只觉得这样刺激会不会太过强烈,想要出口阻止,顿了顿却闭上嘴,往后退开一步。
“灵儿。”这人喊一声。
平非灵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什么,眼睫颤抖着不敢睁开来,生怕哥哥扶在肩上的双手离开,用力将之按住,直到纤细指节都微微泛出青白色,才一点点地睁开眼。
苏如异紧张得不行,明明已做好准备等着这姑娘的反应,却还是在她叫出来的一瞬间吓得脚跟又向后挪了几寸。
“不要!”平非灵霎时便惊得哭喊起来,挣动着要离开这井口,“求求你不要扔我下去!”
平非卿蓦地将她抱起来,任她将脸埋在胸前,沉声问道:“谁要扔你下去?”
“我不是故意看到的——”平非灵急得噎不过气来,连连保证道,“我不会说出去!不要杀我!我永远不会说出去……”
“到底是谁要杀你?”平非卿早已怒得心中燃起炙火,咬牙问道,“告诉哥哥你看到了什么?”
“我不会说出去的……哥哥救我……”平非灵似已分不清他是谁,想要推开他,又想要死死揪着这根救命稻草,哭得满脸都是眼泪。
苏如异回过神来,眼看那人气极,似还要追问下去,忙上前将平非灵拉到身边,离了他的双臂,哄道:“郡主乖,不哭不哭……没有人会伤害你了,哥哥救你出来了……”
平非灵惊魂未定,委委屈屈摇头保证:“哥哥……我不会说出去的……”
“不说不说,我们永远都不说出去。”苏如异揽着她安慰,只比这小巧姑娘高出半个头来,依旧努力将她抱个满怀,在背上不停地轻拍着。
平非卿眸色暗沉地望着井口,紧攥的手掌慢慢地松开来。
第十五章 成为真正医师的感觉有点好
平非灵终于被安抚下来,苏如异不多加等待,趁这一日为她施以针灸。
细长银针不偏不倚地刺入头顶百会穴,少年沉静认真,头一回让平非卿见着他精准迅速的举动,瞧得他心中一软,郁气总算散了些。
“需要如此针疗多久?”这人问。
苏如异未答,手指捻动着银针,片刻后才收回手来,借着取第二针的间隙回道:“十日,之后都不再针灸了。”
“为何?”
“因为这里其实很危险,”苏如异指一指她发顶正中的穴位,道,“若是过度,恐怕会亏损原气。”
“那么十日后,灵儿便好了吗?”
苏如异又止了声,认认真真地落下第二针,眸色紧张地注意着平非灵的神情,怕她难以承受头部的刺痛,每一下小心运针罢,才回答平非卿的问题。
“只是不必针灸了……”他抿着唇歉疚道,“而且我说不准何时会好,也许近在明日,但却也可能还要等上好几年。针疗与药丸子只能清她神智,治不了心病的。”
平非卿不再问话,看着苏如异专心致志地行诊。
约莫一炷香的时刻,根根细针取出。不知是不是受尽了惊吓的缘故,至始至终,平非灵对苏如异的这番动作都没有一丝抗拒,顺从地坐在椅上,把他衣角牵在手里。
苏如异收好银针哄她到榻上睡下,想她睡醒以后情绪应当就能恢复不少,好过现在这样,一直糊里糊涂地害怕着什么。
平非卿安静守在一旁,看一看榻上的小姑娘,又看一看为他掖着薄毯的少年,暗自有些烦扰。
原本他有的是时间等待,护着平非灵直到她病愈为止。可眼下境况又不一样,他心里清楚,北蛮战事将近,他随时都有可能领兵出征。若是自己不在身边,且平非灵又看似有所好转,那么当初杀她未遂之人保不准会再次出手。
不止于此。
——平非灵是他所放不下的,苏如异又何尝不是。
毕竟对于凶手而言,杀了郡主是自保之举,杀了郡主的医师同样亦是……
平非卿叹气,一只白白软软的手掌触到额间来替他抚平皱痕。
他抬眼看向站在身前的少年,苏如异对他笑道:“你不要担心,不管多久我都会治好她的。”霎时便令他顺眸轻笑。
“你这馒头,”平非卿握着那只手浅咬一口,“怎么这样乖?”
“你才馒头……”苏如异低声反驳,红着脸抽回手来,旋即又想起什么来,抬头向他示好道,“平非卿……我下午的时候,能出去一趟吗?”
“想要去何处?”
“我想去找师兄玩。”
平非卿微愣,想起自己未对他说过,于是讲道:“你师兄三日前已去了桦州。”
“这么快就走啦?”苏如异诧异,陡然提了些嗓音,蓦地回过神来,忙捂嘴怕惊着沉睡中的平非灵,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人没同他说实话:“听人转告的。”
苏如异不疑有他,心急起来,忙着往房外行去,一边道:“我还想着要玩呢……再有七日师兄就回来了,我得赶紧把他要的东西做好。”
平非卿未跟上前,等到依辛进到房中,交代她好好看顾郡主,才动身离开,循着药房的方向去。
脑中思虑千百,行到一半便停下脚步,转而去往书房,阖上房门后唤来了手下的三名影卫。
平王府暗处的影卫其实共有六人,身为真正的死士队伍,武艺卓绝,自幼时起便跟在平非卿身边,是睿和王生前安置给他的力量。这位鲜少与儿女亲近的父亲,一生荒/淫无所节制,却在这一点上毫不含糊,尽一切可能保自己唯一一对儿女的平安。
其中两人长守在郡主寝院,一人为平非灵的贴身影卫,剩下的这三个,便一直跟在平非卿身边。
平非卿食指缓缓地叩着书桌桌面,谨慎地衡量片刻,吩咐道:“从今日起,你们三个护好苏如异,不管他在哪里都要保他周全。除此之外,转告另三人,留心任何接近郡主之人,所有与她接触过的人,都要一个不漏地告知本王。”
“属下领命。”
今日平非灵在如意园井边惊慌哭喊之事,居住院中的几位仆人都看在眼里,想必此事不出一日便能传遍王府,心虚之人听到耳中,兴许便会接近平非灵,从而试探一二。
平非卿如此安排,便是为了借此抓住蛛丝马迹,以便在战事前先下手为强,顺蔓摸瓜地掘出凶手来。
这一想法无所纰漏,但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对方比想象中还要更加狡猾,如同知晓他的打算一般,表现得无比沉着,未在王府中掀起一丝波澜,甚至仿佛根本就不曾存在这样一人。
平非卿想,能把他的行事手段与心性猜到如此地步,应当也算得上是熟知他的人了。
风平浪静。
这一日下午,苏如异正兴奋地呆在药房中,把刚刚制好的药丸子往瓶里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