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门之后所站的地方是一条五六米长的巷子,像是屋子的玄关一样,挡了两边的东西,让人一时间看不出这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殷无书边推着谢白朝前走,边懒懒地打量着这条巷子。
早在之前,他问谢白为什么从这里搬走的时候,谢白回答过他,说是因为这里太过吵闹了。他那时候还调笑说“阴客居所是按照阴客心里最偏好的样子成的型,怎么会逆着你的喜好来”,但是这会儿,在这条并不长的旧巷里走的时候,他突然有了隐隐的预感。
“小白,你……”殷无书开口的时候,两人也正好走到了旧巷尽头,更多的景物完整地映进了他的眼里——
巷子口的墙边上支着一只纸皮灯笼,原本的红色褪了不少,显得有些灰扑扑的,上面用黑墨写着一个字“布”,这是一家绸布店,老板是个弥勒一样的中年人,老板娘有张快嘴,能把死人说活,两人常年吵吵闹闹,感情却不错,也很会揽客。
绸布店对面是一家酒肆,酒肆上悬着块匾额,上面写着两个字“衔月”,醇厚的酒香一阵阵地顺着风从院子里飘来,酒肆老板娄衔月整天跟自家八哥比谁嗓门尖,还养了一帮桃红柳绿的小丫头酿酒,嬉闹起来声音跟酒香传得一样远。
从这里一路往东,有各色店铺,常年都热热闹闹的,往来的人络绎不绝,白日里人语不断,是这一带最繁华的一条街。
而一路往西,则有几间大宅民居,一间间的院子相互挨着,夜里烟火袅袅,灯影幢幢,当年的太玄道就夹在当中。
这是古阳街。
现在的古阳街早就变得面目全非了,除了娄衔月和洛竹声,街上的人早已换了一代又一代。
但是在谢白住的地方,古阳街却一直都在,衔月酒肆、桃坞典当、钱氏布庄、德兴客栈……一个不少,完完整整。殷无书曾经以为、以谢白的性格,就算住上几十年百来年,他也不会记住周遭这些跟他并不相干的人。
可实际上他比看上去的情深得多,甚至连灯笼上的破口,院里桃树树干弯着的弧度,井口边的裂痕,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里的一切都跟当年一模一样,时光被这里的主人近乎执拗地锁在了百年之前,分毫未动。
第58章
殷无书站在大街正中间,缓缓地扫了一圈,听着远远近近的各种声音,突然道:“确实吵闹。”
垂着目光的谢白闻言抬头,一时间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起这个。
殷无书眯了眯眼,像是在回想什么似的淡淡道:“我在古阳街住了有多少年,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这些店铺叫什么名字,门口有没有挂灯笼,挂的是红皮还是白皮的,住了有哪些人,我之前从来没注意过,也确实跟我无关,我之所以住在这里也只是因为我应该住在这里,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我也很少会有‘喜欢’或者‘讨厌’什么东西。”
谢白“嗯”了一声,“唯一明确讨厌的大概就是灰尘和泥土。”
“总结得很到位嘛。”殷无书懒懒一笑,抬手一指东面的那条街,“你住进来之后,我才头一次有兴致去逛逛,还是为了哄个小娃娃。这周围逢年过节的民间活动,我从来没有关注过,带你去的那些集市灯会,我其实也都是第一回去。”
谢白有些诧异,不过转而又明白了——妖市那样的百里长街和满目琳琅看多了,殷无书又怎么可能会对民间的集市有兴趣……
殷无书每次去,都是为了逗他开心,带他去接触热闹的地方,看他没见过的小玩意。
“这么惊讶?看来我装样子装得不错啊。”殷无书笑道,“那时候突然觉得,人间这些灰扑扑的长街小巷也别有风味,这条古阳大街热闹得挺有意思。”
他说完略一停顿,眼睛又微微眯了起来:“不过也有烦人的时候……你搬走之后,这条街一天比一天吵,就这布庄里那对加起来年龄能过百的夫妻,一个笑起来像抻了脖子的老鹅,另一个叫嚷起来像炸着毛的雉鸡,没完没了。还有娄衔月那院子,不论是打酒的还是酿酒的,从早到晚嘴巴就没歇过,有时候闹得我真想招片云过去对着那院子浇一波暴雨,把人全轰了。”
“好在我还没缺德到那种程度。”殷无书说着自己笑了一声,“那时候觉得店家也吵,街上往来的人也吵,就连风吹着院子那些桃树梅树,叶子哗哗响,我都觉得吵得脑仁疼,后来烦得不行,我就把树全砍了,房子也轰了重换了个不带小楼的,风声能小点儿……”
谢白听着殷无书的话,有些怔愣。
这些和他住在这里时的感受一模一样,他就是因为这样,才又从这里搬出去,搬进了那个普通的居民小区里。他本以为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这种反复的情绪里挣脱不开,现在才知道,不只有他一个……
百年来积压在心里的情绪突然就散了大半,连带着这街头巷尾的吵闹人声听着都顺耳多了。
谢白偏头冲殷无书道:“你要在大街上站多久,不打算进门了?”
殷无书挑了挑眉,“进,就等着你这句呢。只不过在这条街上,西装革履的总有些不太协调。”
谢白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就你讲究多,走了。”
说完他大步流星朝太玄道的旧院子走去。
谢白抬手推开院门,里面桃花灼灼成霞,时节正好。他抬步迈过门槛,进了院子。刚走没两步,就发现身后的殷无书停在了门口,没有进来。
“怎么不进来?”谢白转身有些奇怪地问他。
殷无书答非所问道:“桃花开得刚好。”
谢白面无表情:“刚好了一百年了,你傻了么?”
殷无书依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抱着胳膊倚着门,噙着一丝笑看着他,道:“少年,商量个事。”
谢白:“……说。”
“能不能换一身行头,暂时满足一下我这个穷讲究的人。”殷无书挠了挠下巴。
谢白嘴角一抽,又扫了眼院子里的一景一物,不情不愿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答,声音刚落,他的头发已经变得极长,身上的衬衫大衣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当年惯穿的一身白衣,宽袍大袖,袂下生风,跟当年一模一样。
百年已过,大梦才醒。
殷无书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突然抬手敲了敲已经打开的门,“笃笃”的木声落下,他张口道:“在下自百年后而来,桃树下的这位谢姓仙官可有话问?”
谢白:“……”
他张口想说你傻了吗,但是对上殷无书含着笑的目光,又忍了回去,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摇头没好气道:“没有。”
“好,那我有话想问你……”殷无书顿了一会儿,缓声道:“这一百三十二年我总是会梦到这里,梦见你从外面推门进来,拎着从娄衔月那里拿来的酒,跟我说你回来了。”
谢白一窒。
“我想问你……有这百年的事情横在前面,你还愿意回家么?”殷无书静静地看着他,眸子里的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敛回去了,这辈子头一次显得如此认真。
百年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像不断下落的桃花瓣一样,纷纷从谢白眼前滑过,扰着视线。
而后风止,树静。
尘埃落定,一片清明。
树下的人依然站在树下,门前的人依然倚在门前。
谢白淡淡道:“现在这里是我家。”
殷无书立刻应和:“嗯,好,你家,那你愿意让我回家么?”
谢白扬了扬下巴,不咸不淡道:“进来吧。”
殷无书笑了,他站直身体,抬脚要迈门槛,就像迈过两人之间横亘的那一百多年一样,结果谢白跟着就来了一句:“主人换了,你进门的身份也该换了吧。”
“哦?”殷无书挑了挑眉,大概头一次碰到谢白这么主动,很有兴致地问道:“换成什么?”
谢白一本正经道:“爸?”
殷无书跨门槛的脚一抖,差点一个跟头栽进来:“……”
谢白抿着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眼睛弯起来,亮极了。跟当年恶作剧成功之后的表情一模一样。
殷无书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表情十分一言难尽,他尴尬了半天,挤了一句话:“别闹!你这么一喊,让我觉得我像个变态,我进还是不进……”
谢白挑了挑下巴道:“我觉得在娄姨他们眼里,你已经是了。不挖心不舒坦的人,出去说自己不是变态,谁信啊?”
殷无书:“……少年,我发现你今天嘴巴格外凶啊。”
“你教的好,一脉相承。”谢白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他,结果下一秒眼前便是一花,刚才还停在门口的殷无书转眼就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距离近极了。
他个子极高,这么近的距离下,即便是谢白,也得微微仰脸才能直视他的目光。
殷无书抬手轻捏住谢白的下巴,垂着目光道:“说得还挺有道理,让我回都没法回。”
谢白眼睫一颤,也垂下目光,僵着声音道:“所以呢……”
“所以只好堵上了……”殷无书低头用鼻尖在他鼻尖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吻了上去,最后的话音湮在唇缝里,低得像呢喃一样,几不可闻。
相似小说推荐
-
大亨的独宠巨星 (柠白) 腾讯2016/01/26完结他是裴铭,全国商界排名第一的大亨,冰冷高贵。商界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格和手段,冷酷...
-
广厦千万 (奶油小攀) 晋江2016-03-31完结我卖出过无数间房唯独你这间房总是签不下 ——顾晓阳 我们之间不需要一纸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