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猫还有一只鱼形腿部挂件,马不停蹄地连穿了好几道灵阴门,中间又养精蓄锐休息了小半夜,终于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到了谢白此行的最后一站。
从最后几站起,他们所停留的地方便只有山和雪了。唯一的区别是山高山低,雪厚雪薄。
这最后一站所在的地方便是一处山脉的坳处,满山的白雪皑皑,到这里却突然断了片,横出来一片突兀的长着稀疏草木的石台。石台上有一层浅浅的像青苔一样的草皮,因为沾了很重的湿气的缘故,草皮滑得很,一不小心就容易踩个跟头,直接从石台上滑落下去,坠入深谷。
鲛人少年在最后一站落地之后,终于不再死乞白赖地扒着谢白了,他生平头一次尝试着把鱼尾化成人腿,又用鱼鳞化成一套不伦不类的衣服套在身上,颠颠地跟在谢白身后。
他没用脚走过什么路,再加上这石台上地滑的缘故,走得战战兢兢,磨磨蹭蹭。
谢白看了他一眼就不太想看第二眼——一个肌肉不少,个头也不低的人,就算脸再少年,走成小脚内八字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十分有碍观瞻。
这石台上有一间小棚屋,简陋至极,勉强能避避风雨。
谢白沿着屋子查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危险才领着鲛人少年进了屋。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屋子,怎么看怎么不对啊,显然是陷阱。”鲛人嘴上这么说着,结果进屋却发现这屋里除了墙壁,就只有一只棕黄色的蒲团,和外面一样简陋。
鲛人少年在踏进屋里的瞬间就改了话音,“这种破地方简直连陷阱都没处布置,还是进来呆着吧。”
因为这屋里虽然简陋,却比屋外暖和多了,明明是最简单的茅草木枝堆搭成的最简陋的屋子,却莫名温暖极了。在这种冰天雪地里,简直散发着“人间天堂”一样的光。
猫是最通灵性的,但小黑猫进屋之后却半点儿没有怯意,从谢白怀里蹦出来之后咬着谢白的裤脚,硬是把他拽到了蒲团上坐下,而后四叉八仰地摊在谢白盘坐的腿上,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可见它虽然一路都没有表现出来,但其实还是趋暖怕冷的。
谢白身上结的霜终于开始一点点化开,顺着手腕流到手指尖,一滴滴随着谢白垂着的手指悬在指尖,又很快被他的皮肤吸收进去。
之前他读取鲛人脑中画卷的时候,手上还裹着黑雾,这是头一回揭开来。
鲛人看着他会吸水的皮肤有些好奇,蹲在旁边,跃跃欲试地想伸手碰一碰。
谢白皱了皱眉,出声提醒:“我手没覆物,你碰了轻则皮肉灼伤,重则烂至根骨。”
鲛人:“……”
他一脸讪讪地收回了手,蹲了一会儿,又百无聊赖地躺在了地上,打了两个滚道:“你要找的那个谁跟我们的伽耶有关系么?不会就是他吧?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这屋子会不会是他待过的地方?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鲛人就跟移动的“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喋喋不休,接连甩了一串问题出来。
谢白嘴上一个都没理,但心里其实有答案——那个所谓的伽耶就算不是在他身上布尸阵的人,也一定和这件事情关联紧密。至于他为什么会领着鲛人在这里歇脚……
这里是极西北的克川山,人迹罕至。但他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关于这里的描述,书里确实提到克川山山坳处有一片突兀的石台,石台上有间废弃许久的屋子,偶有妖灵经过,会在屋内避一避风雪。
当时他还问殷无书有没有见过,殷无书说在这里落过一次脚,呆了一夜,就匆匆离开了。他当时还叮嘱谢白:“以后若是在机缘巧合下到了那里,那间屋子可以暂时歇脚,但也要多留几分警惕。”
刚才落脚的时候,他看到有乌滚滚的黑云从天山方向朝这里蔓延,估计要起雪暴。即便这屋子不是绝对安全,他也必须得进屋避一避,因为他已经冷得连一点灵力都聚不起来了,不尽快汲取一点热气,不管碰到什么情况他都应付不来。
娄姨的卜算不会出错,既然算了是“正东北”三千五百里,那就是在这附近。至于他会以何种方式碰到当年在他身上布尸阵的人,就难以预测了,或许那人就生活在这一带,或许只是机缘巧合下路过这里……
以谢白现在的状态,与其在这克川山里四处寻人,不如直接在这处显眼的地方坐等那人的到来。
外面隐隐有闷雷声滚过,弄得鲛人一惊一乍的。他坐立不安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谢白始终是一副冷冷静静的模样,显得自己有些傻,于是也强迫自己安分下来。这人一旦憋住了手脚,就憋不住嘴了,七岔八岔地胡扯一通。
扯远的还不过瘾,非要往谢白身上扯。
他盯着谢白看了好久,咳了一声问道:“我问个八卦行不行?”
谢白撩起眼皮看他,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找自己聊八卦。
鲛人挠了挠背后开始结疤的伤口,道:“我阿姐跟我说过一个传言,也不知道是她从哪里听来的,我也没听别人提过……”
他铺垫了好一串,听得谢白一头雾水,皱眉道:“说重点。”
鲛人试探着憋了一句出来:“听说你跟那位无书大人有瓜葛啊?”
谢白:“……”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他跟殷无书这百年互不相见的状态不算什么秘密,在外人看来有瓜葛太正常了,只是这怎么也不能算个八卦吧?
鲛人又挠了挠耳朵,挤牙膏似的挤了一句:“我阿姐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只有因爱生恨,所以你跟那个无书大人肯定有过一段,真的假的?”
谢白:“……”
他抬手丢了片黑雾直接封了那鲛人的嘴,彻底还了耳根一片清净,而后冷冷还了他一句:“你脑里可以养鱼了。”
鲛人:“嘤。”
这鲛人魔音灌耳的讲话声终于消失,谢白这才觉得脑中清爽了一些。他坐在蒲团之上倒也没闲着,依旧在摆弄着那个罗盘,算着这里的方位。
结果拨弄了两下,却发现有点儿不对劲。
他清楚地记得他看过的那本书上写着,这片石台和小屋在山北的阴侧,屋窗都朝正北。
但是他现在坐在屋中,正对屋窗,再看手中的罗盘,方向却明显有问题。罗盘指的不是正北,而是偏了很大角度的西北。
小屋有异?!
这是谢白的第一反应,然而很快,他脑中就闪过了另一个让他浑身一惊的想法——
如果不是小屋有问题,而是罗盘的方向从来就不对呢……
第40章
如果罗盘从最开始方向就不对,那么他从出发起,就注定走了一条错误的路线,不管娄姨算得再怎么精准,他也不可能在这里碰见他要找的那个人。
而如果罗盘的方向不对,那么能给罗盘动手脚的,就只有把罗盘给他的殷无书。
又是殷无书……
在这个念头闪过的那一瞬间,谢白头一回感受到了急火攻心的焦躁感,但这股怒气刚冲上头,就在他脑中蒸出了一片漫漫无边的茫然。
为什么殷无书丢开他自己上路……
为什么殷无书要动那本《西窗琐语》的手脚……
为什么在妖市上殷无书要带着他一口气吃遍所有他曾经想吃的东西,一副可能很久都不会再见的样子……
甚至于为什么最开始殷无书总能和他同路……
前前后后的一些事好像突然都能串联起来了——当初娄衔月卜算完方位,谢白打算上路的时候,殷无书的态度轻描淡写得几乎反常。现在想来,他哪里是轻描淡写,根本就是从那时候起就打算好了,要一竿子把人支到一个完全错误的目的地。
谢白有一些茫然。
他茫然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殷无书要做什么,相反,他几乎不用想都能猜到殷无书的目的。不管殷无书这人有情还是没有情,有心或是没有心,都不会害他,不可能也没必要。
殷无书这么做的目的要么是想强行阻止他去找那个人,要么是想替他找那个人,这两者殊途同归,都是为了保护他。
谢白不傻也不是白眼狼,他不会因为曾经殷无书将他扫地出门的绝,就完全否定掉之前那一百多年里殷无书的好。其实正是因为始终记得,才会时过百年依旧不得释怀。
他只是茫然于殷无书态度的反复。
既然已经用当年九天九夜的闭门不见,和一百三十二年的漫长时间来证明自己感情寡淡、事不过心,现在又何必再对他好呢……
是对丢弃太久的小猫小狗又重新起了恻隐之心,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谢白双眉一蹙,猛地站起身,大步朝小屋的门走去。
他想见殷无书。
前者也好后者也罢,他现在就想见到殷无书!
一旁的鲛人还没发现他神情的异样,在屋里滚了几圈后,还纳闷地嘀咕了一句:“这屋子看起来突兀无比暗藏玄机,但是进来到现在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倒是挺暖和的,跟外面的冰天雪地比起来,简直是避寒佳地,就是多呆几天我也没意——怎么?这就休息完了要出门了吗?”
他刚嘀咕了一半,就发现谢白抬手拨开了屋门上老式的木质门闩,于是也跟着从地上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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