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瑜一看梁冰在门口等着,就知道今天可能逃不掉。果不其然,梁冰先是客气地邀请陆正去家里玩,又让左迟去准备晚上接待客人的事,最后才对着江瑜说:“我要跟你谈谈。”
陆正哪里敢在这时候不知趣?马上说家里还有事,感谢阿姨好意,然后活像屁-股后头有鬼追似的跑了。
江瑜一边在心里骂这个不够义气的,一边面无表情跟着梁冰进了家门。这家门他是第二次来,进门的时候还有些僵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梁冰看他一眼,“不用换鞋,你左叔叔这会儿不在,你也不用紧张。”
江瑜双手插在兜里,食指捏了捏拇指关节,嘴上淡淡说:“哦,我没紧张啊。”
梁冰捋了捋头发,将他带到书房,又让家里的阿姨给拿了瓶饮料上来,说:“家访是怎么回事?”
江瑜只好大概地介绍了一下徐逸严的教学风格,说对方只是想了解一下自己,并不一定就是自己做错什么事了。
梁冰恩了一声,没对徐逸严这个班主任做什么评价。想当初江瑜若按照区域划分,本是读不了名启的,可就算是不读名启,江明兴每年凑学费和生活费也是够呛。
江明兴来找了梁冰,要求她多出一些抚养孩子的费用,好在左迟的父亲不在乎这个,梁冰与对方商量后便做主花了七千多的择校费把江瑜送进了名启。
名启是初中和高中可以直升的学校,除开中考分数,另外还有名启的一个内部考核。内部直升的学生,中考的分数收得低一点,但内部考核却也不简单,如果通过不了,也很难顺利直升。
内部考核其实就是考核学生个人特长,名启后来的发展方向一直是输送专业人才,并不单纯以高分为重点,所以一流大学的升学比例虽然不高,但艺体专业的学生量却很大,也算是他们的一个特色。
不得不说,梁冰作为母亲,虽然对江瑜甚少关心,但该为他考虑的也是尽到了作为长辈应尽的责任。
这么些年来,生活费、学费从来也没少过江瑜一分,过年过节也会多打一些钱,权当礼物。
江瑜将钱都尽可能存了起来,加上父亲的低保,父子二人才能勉强度日。
他从未对梁冰开口要过一分钱,梁冰虽做了该做的,却也从未主动询问过他是否缺钱,又生活得好不好。
梁冰坐在椅子里,看着对面愈发眉目俊朗,长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少年人,仿佛第一次发现对方太过瘦弱了点。她目光有些挑剔地看来看去,在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街边十元一件的T恤多盯了几眼,才开口说:“我知道了,等你们徐老师定了时间,你告诉我一声,我来安排。”
“……谢谢。”江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如此说。
梁冰叹了口气,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行了,这件事就先这样。晚上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不用。”江瑜惊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拒绝,而后又觉得可能拒绝得太干脆了点,想了想道:“不是说晚上你们有客人,我在不合适吧?”
“是有客人,但也不是陌生人。”梁冰撩了撩头发,这动作跟左迟几乎一模一样,“是你外婆,还有你二舅,三舅他们一家人。”
江瑜皱起眉,“那我也……”
“也是许久不见了,你外婆上个月还跟我问起你的近况。你外婆一直疼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梁冰不容拒绝地道:“你晚上跟她多聊聊,也免得她总念叨我。”
看来是逃不掉了,江瑜心中叹气,说:“那我给江明兴说一声。”
第十五章 只是寻常
第十五章【只是寻常】
不出江瑜所料,这顿晚饭吃得他是无言以对。
许久不见的梁冰的家人,照理说也是他的家人,无奈江瑜半点“血缘之情”的感觉也没有,只是客套又疏离地礼貌问好,而从二舅三舅的表情来看,对方显然很惊讶他居然在这里。
左迟换了身连衣裙,披了个小披肩,将半长的头发挽了一个发髻,脖子上戴了她父亲前年去比利时出差给带回来的项链,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只是一个小礼物,但因为造型简洁好看左迟一直很喜欢。
不过初三的年纪,站在江瑜身边却显得优雅得体,在梁冰与兄弟闲聊时她凑到江瑜耳边说:“你猜他们今天来干什么?”
江瑜一脸无聊地回,“你们家的事,我怎么知道?”
左迟瞪了他一眼,江瑜只好重新回答,“我不知道,好妹妹你就告诉我吧。”
左迟啧了一声,“妈妈家就是你家,你何必总一副外人的样子?抛开法律不谈,按照中国传统家庭观念,你就算跟妈妈提什么要求她也是必须答应你的。”
江瑜被逗笑了,低头看自己的小妹妹,“你这么背叛你妈,你妈她知道吗?”
左迟皱眉,江瑜摆摆手笑说:“行了,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我还没到活不下去的时候。等过了十八岁生日,我就可以自己出去打工了,到时候也不用梁冰再替我操办什么事了,我也不欠她什么。”
左迟欲言又止,最终也没继续说下去。她知道自己这位哥哥的自尊心有多高,他现在还是个普通学生,生活也好学习也好都受制于人,只要他满了十八岁,在法律层面上来讲是符合成年人个体可以单独承担法律责任之后,他一定不会再与梁冰有任何牵扯。
左迟只好转开话题,说:“我猜二舅三舅这次来是借钱的。”
江瑜挑挑眉,却没表现出太多惊讶,他对江明兴和梁冰的亲戚都不太熟,在他眼里这些人跟走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江明兴是因为太穷,又总惹祸,亲戚朋友都怕有一天牵累到他们,所以早早就断了联系。梁冰那边则是因为她另嫁了后,那群人自然与自己没了关系,平日过年过节也不可能再见到。
江瑜其实对他们的来意并不感兴趣,不过既然左迟提起了,他还是给面子的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听说是二舅和三舅合伙做的生意出了问题。”左迟手指绕着头发,小声说:“我有一次无意中听到妈妈在讲电话,三舅的闺女儿翻了年要嫁人,这阵子手头紧的连嫁妆都拿不出来了。”
江瑜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左迟见他没什么兴趣,便也不提了,伸手拉过江瑜往餐厅的方向走。
“我让阿姨做了些你喜欢的菜……”左迟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妈妈她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让我来安排的。”
江瑜恩了一声,“猜得到。”
二舅和三舅虽然带着外婆来了,但一谈正事还是把老人家扔在了一边也没多管。看样子不过是找了个来探亲的借口。
梁冰自然也是清楚的,便让左迟和江瑜去跟老人家聊聊天。
江瑜对外婆的记忆很模糊,虽然早几年还总收到外婆从老家寄来的东西,有时候是衣服鞋子,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钱。
不过钱都被江明兴拿去买酒和赌博了,梁冰大概是知道了,老人家就再没寄过东西来。
六年级的时候,江瑜在家门口碰到过一次外婆。她提着个竹篮子,里面装了很多鸡蛋,还提了个编织口袋,里面装了两只活公鸡。
见到江瑜,外婆赶忙把让人拉住了,把东西往他手里塞,又从衣服内兜里掏出一个红包,塞进江瑜书包里。
“别让你爸看见了。”外婆悄悄地说,又摸了摸江瑜的脸,一脸舍不得的样子,“别说外婆来过,就说这是你妈……你妈托人拿来的。”
外婆急匆匆地,连多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把东西一股脑给了江瑜便转身走了,江瑜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江瑜不知道外婆为什么偷偷地来,又偷偷地走,就好像来探望孙子这件事是错的一样,这在江瑜的心灵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装着几百元钱的红包沾着外婆的体温,捂在胸口里热乎乎的,是江瑜唯一能感受到的那个叫做“亲人”的味道。
不过这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
江瑜再不是那个渴望着有人关心自己,有人在意自己的小男孩了。他的心一年比一年冷硬,也一年比一年更明白现实是什么。
而外婆,也已经上了年纪,耳朵背了,眼睛也不太看得清楚,一个人佝偻着身子坐在餐厅椅子上,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左迟坐过去,给外婆倒了杯热茶,给她捂在手心里又指了指江瑜,“外婆,你看看这是谁?”
外婆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盯了江瑜好半天,“小……瑜?”
江瑜心脏紧缩了一下,笑了笑说:“外婆好。”
“小瑜啊。”外婆一下高兴起来,伸手道:“过来,过来,让外婆看看。”
左迟让开位置,江瑜坐了过去。他不习惯这样的热情,哪怕在寻常人家,长辈疼儿孙是如此正常的事,可在江瑜看来却矫情又做作。
他扯着僵硬的嘴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任由外婆拉住自己的手,又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
“瘦了……”外婆似乎不太满意,看了看又说:“结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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