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姜央为人所伤,他的内心才后知后觉搅起了波澜,是心疼,更多是自责。他脚在水底凌空跺了一下,身体慢慢上浮到了水面上,金色的光芒便顺着他足中漫溯开来,“嗡”的仿佛巨瓮被缓缓打开,半空发出古朴的一声怒吼。
所有人都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快看啊!那是什么!”
风俊背上笼着一层淡泊的光,隐约透出深绿色的铠甲来,那铠甲十分稀罕的生了一个蛇头出来,盘桓在风俊的颈侧,风俊与之对视了一眼,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与此同时,天空中蛰伏的黑影也终于显露了出来。
“这是……是镇守北方的神兽玄武!”
“不对,四大神兽在四万年前就化为了天眼去镇守撑天四柱,怎么会还有玄武,你看他背上的刻文。”
周遭的人七嘴八舌。
楚茨把长戟收了起来,右手按着左肩的伤口,她的脸色只略微有一些惨白,问道:“昆仑,这到底是什么?是玄武么?”
“是,也不是。我以为天帝就是本来的人形,谁知还有另一副模样,你知道无论对神对妖,原形比之本来,总会厉害上许多,这下麻烦了,”昆仑道,“那乌龟背上刻着的,不是一般的爻辞,是伏羲八卦。相传伏羲参透天道,留下八八六十四卦,只是凡间一直没有完整的,想不到竟全部都刻在了他儿子背上。”
楚茨摸了摸下巴,道:“我看这伏羲也挺护短的嘛,怕是早料到他宝贝儿子会闯祸,所以护上一护。”
昆仑笑道:“歪理。现在是我们闯祸了,怎么逃出去还是个问题呢。”
楚茨也笑,摇头晃脑的说道:“那当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一股压力巨大的水柱就喷了过来,昆仑一把拽过楚茨,楚茨身后的假山石被水柱击了个米分身碎骨,一道接着一道,昆仑只有一连祭出五座山岳勉强抵挡住。
风俊无风自动,脚步往昆仑身边移,颈侧的蛇头则不断的喷涌着水柱,源源不绝,面前的高山眨眼被打穿了好几道口子。
昆仑已经很累了,她不单要应对风俊,还是面对越来越多的想要趁火打劫的人,楚茨的左手使不上力气,一只右手使长戟很费力,后来干脆换成了剑,后来又换成短剑,越来越往昆仑身边退。
包围圈越缩越小。
昆仑脚往后退了一步,道:“你先走。”
楚茨靠着她的背,抿住唇,一挥臂砍断了一只狐妖的长刀。
昆仑:“我自有办法离开。”
楚茨一矮身,就地往前一滚,自下而上将一只狼妖开膛破了肚。
昆仑:“你听我说。”
“我不听。”楚茨浑不在意的道,“你说了我也不听,这么多人哪里走得了。你走罢,反正我死不了,大不了一万年后,从头再来!”
昆仑道:“我是说真的,我有办法逃掉,你在这里,我会分心的。”
楚茨短剑搭在狼王的长刀上,擦出刺耳的金石之声,她舔了舔唇角沾染的血,张狂轻笑:“我也说真的,要死一起死,说不准还能投在同一个地方,到时候毫无记忆的再一起长大,哈,不也挺好?”
昆仑:“……”
当半空中俯冲下来一只深蓝色的鹗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那鹗直冲冲的就往楚茨那个方向撞了过来,在经过时有力的虎爪一抓,把楚茨整个人凌空抓了起来。
昆仑眼疾手快的打落了楚茨手里即将挥往鹗的虎爪上的短剑,同时以手作刀在她后颈一砍。
那只鹗振翅一挥,如箭一般射了出去,半点不耽搁,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47章 回城
树林子里一片寂静。
楚茨搓了搓自己的手掌,然后继续靠近火堆烘一烘自己的身体。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荆默,声音十分平静。
“哦,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的,昨天晚上看你进了城主府很久还没出来,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多,我见你有麻烦,就找机会把你带出来了。”青年把手里烤好的鱼递给她,“你吃。”
“不想吃。”
“为什么?你不喜欢吗?大家都喜欢吃鱼的。”
楚茨显然没什么耐心,摇摇头道:“我不吃鱼。”
“哦,”荆默默默的自己啃了起来。
柴枝发出“哔波”的声响,炸起了一串微弱的火星,溅在了楚茨的裙衫下摆上,她垂眼看着自己的右手,慢慢的握成拳头,肩胛紧绷,屏住气息,忽然就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泥土把她半个拳头埋了进去。
荆默嘴巴微张,口里的鱼掉了出来。
楚茨将手拔.出.来,拂了拂手背上的淤泥和血渍,继续在火堆上烤,荆默把鱼肉捡了起来,吹了吹又放进了嘴里,边嚼边问道:“你怎么了妹妹?”
“没什么,就是有些难过。”
也许是荆默太过单纯,当然也可以说是傻,楚茨对他竟然能说出几句真心话来。
荆默觉得这个时候还吃鱼不合适,就把穿鱼的竹棍插在地上,坐到她身边去:“难过什么?”
“我也说不上。就是没来由的觉得难过,昨夜在水底上,我听见天帝对昆仑说,问她还记不记得四万年前被她一剑穿心的那个妖怪,我想,那个妖怪应该就是我。我一定是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昆仑才会那样对我。”
荆默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楚茨无奈的摇摇头,苦笑道:“你懂什么。”
荆默就看着她,墨黑的眼珠一眨不眨。
“你又看我做什么啊?”楚茨道。
“你不要难过。”他异常认真的拍了拍楚茨的肩膀,虽然楚茨下意识缩了一下,但他还是固执的往前够了够,拍上了她的肩,“以前,父亲身体还好的时候,我经常闯祸,父亲就经常教训我,有时候明明不是我的错,他也教训我,我也会觉得难过和委屈。但是父亲躺在龙穴里一动不能动的时候,我就想,以前那些都算是什么呢。那些难过,都算不得数的。”
楚茨饶有兴致的挑了一下眉:“你接着说。”
荆默道:“哦,没了。”
楚茨:“……”
“总之,人活着就好!”荆默拍着胸脯道,“有命才有能力去做更多的事,没了命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得很对,”楚茨振奋了精神从地上一跃而起,问道,“昨夜你救走我以后,有没有再看到过昆仑?”
“没有。”
“有没有回头看看昆仑怎么样?”
“没有,那里有很厉害的人,我怕被拦住,抢了你就立刻跑了。”
抢这个字……
楚茨纠正他:“是救,不是抢。”
荆默看着她:“不都一样么?我抢你就是为了救你啊。”
楚茨:“……算了,你开心就好。”
两个人很长时间都在重复着并没有很大意义的对话,直到太阳升到老高,楚茨才口干舌燥的闭了嘴,跑到湖边以手作碗掬了点水喝,又抹了把脸,然后双手张开,仰倒在了湖边的草地上。
秋露沁着凉意,透过衣衫渗进了皮肤,楚茨一个激灵,却仍是静静地躺着,没有把眼睛睁开。
据荆默所说,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光白城千里之外的袁州,也不知道荆默翅膀是怎么长的,短短两个时辰竟然飞了这么远,光白城就算再大的动静也不会投射到千里之外啊。
荆默在天上飞了一圈,一圈又一圈,俯视着湖边的楚茨,见她一直没有动静,于是缓缓收拢翅膀落了下来,有样学样的倒在她身边,闭上了眼睛。
“妹妹,你在做什么?”
“等。”楚茨道。她已经懒得纠正他了,看在他救自己一命的份上,虽然自己对此并没有很感激吧,就让他占这一点口头上的便宜好了。
“等什么?”
“等天黑,回光白城。”
荆默道:“那里有很厉害的人,你不能回去的。”
“我知道。”
“那你就不要回去了。”
“可是……”楚茨睁开了眼,因为太久的闭目甫一见到天空,天空便显得格外的青蓝与邃远,她平缓的道,“她一定还在那里等我。她那么死心眼,如果找不到我,就一定会在原地,等我去找她。”
荆默听不大懂,就一直看着楚茨精致的侧脸,他心中感慨:怪不得妹妹是父亲的女儿。
却完全没有想过就鼓那张面相,怎么样也生不出来像楚茨这样漂亮的女儿来。也许是钟山鼓一家的审美偏好都只能对内,无法对外的缘故。
湖边有风,是怡人的温度,楚茨不知不觉中居然睡着了,迷迷糊糊觉得耳朵黏腻腻的,就伸手去摸,还没等她碰到自己的耳朵,就被荆默一声吼给吓醒了。
“妹妹!你你你!”荆默指着她。
分明有血从耳里顺着她的耳蜗,缓缓的流入脖颈,留下一道黑色的血迹。
“你流血了!”
楚茨抬手一拭,指尖留下了一点浓郁的黑色,这不是她的血原来的颜色,要比这个浅一点,这么沉郁的颜色,唔……她鼻子嗅了嗅,还带一点说不上来的香味,像是某种中了不为人知的咒术。
万妖窟里那帮腌臜的怪物!
楚茨脸色白了一分,荆默给她递了一块手绢,还是印花的,“妹妹,你擦一擦,我在集市上买的,还没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