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源轻声往后退两步,怕吵醒了欧阳,让他尴尬。但看欧阳的泪水,他忍不住伸出手,又缩回来。手刚退到半空,欧阳察觉到声响,眨眨眼,醒来了。
“回来了?”欧阳睡眼朦胧的坐起身,若无其事得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跟郑源打招呼。
郑源僵着缩回手抓抓后脑勺的头发,笑说:“抱歉,今天给魏晨饯别,一不小心时间就晚了。”
欧阳漫不经心的摇头,合起桌上的书,问道:“给你留了饭在客厅,我去热热,你再吃点儿?”
郑源赶忙拦住他,说:“凉点儿没事儿,我怕烫。”
欧阳笑着收拾书本纸笔,郑源回到客厅,正打算掀开菜盘子上的保鲜膜,就听到欧阳在卧室提醒:“别忘了洗手。”
郑源在裤兜上抹两把,想要应付。转念一想,他还是去卫生间洗把手。
欧阳喜辣,今天做的菜却都是淡口。郑源虽然喝了酒没什么胃口,还是盛了碗米饭,像模像样的坐在桌前,每个菜都吃两口。
正喝着西红柿鸡蛋汤,欧阳收拾好东西,从卧室出来,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问道:“好久没做饭,吃得惯吗?”
郑源鼓着腮帮子点点头,咽下嘴里的汤,连说好吃。
欧阳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看郑源吃饭。郑源被看得不自在,转过头扫一眼魏晨搬走后的主卧,找话说:“魏晨搬走了,我这还得再找人合租。”
欧阳低头摆弄着丢在餐桌上打火机,思量着没开口。
“怎么?要帮我介绍?”郑源看欧阳蔫蔫的样子,心里泛酸,继续找话。
欧阳抬起头,问道:“租房子想起来就不容易,我毕业快两年,还没在外边租过房子。”
郑源一口米饭卡在喉咙里,喝口汤问:“你们不是有宿舍吗?不用愁。”
“宿舍只能住两年。我那间,等到修好,估计也到退房的时候。”欧阳说着,在桌角寻摸着烟盒,打开看看只剩下一根,又放回原处。
郑源低头扒饭,头顶上感觉欧阳的目光紧紧粘着他。他不用抬头就知道,这目光一如欧阳小时候一般,拿捏着分寸和距离的恳求,让人无法拒绝。沉默着,等到再次无法招架这种目光的时候,
他抬起头,眼神在欧阳的笑脸上打个转,又飞到客厅的角落里去。他小声嘀咕道:“你一个人住自在惯了,这种房子能习惯?”
“没准儿真不习惯。”欧阳听了郑源的话,再次把弄起金属外壳的打火机,认真思索后回答。
郑源叹口气,将筷子并拢摆在饭碗上,说句“我吃好了”,便起身去洗碗。欧阳侧耳听见厨房里锅碗瓢盆一阵乱响,起身漫步挪回卧室。
收拾了厨房,郑源悄无声息的回他的房间翻找换洗衣服,欧阳坐在地铺上看书,问一句“找什么呢?”,他也没回答。
洗洗涮涮,想想欧阳还在借住,他又简单打扫了被自己搞乱的卫生间。出来时,他到空出来的主卧里看一眼。探头进去,发现昨晚魏晨堆着的杂物已经被清理一空。木质床架和弹簧床垫□□在外,看着有些刺眼。书桌、梳妆台上也空无一物。大衣柜开敞着,里边仅放着一张叠成豆腐干的夏凉被,亮黄色的花色依旧新鲜,那是魏晨留下来的赠礼。
郑源夹起夏凉被回到房间,把夏凉被丢在欧阳脚头,说一句:“半夜开着空调冷的话,把这个盖上。”
欧阳放下手里的书,仰起头看着郑源,笑说:“没事儿,我也住不了几天。”
说着,他拱拱脚趾,把双脚藏进夏凉被底下,继续看书。
郑源气的就差吐血了。他从没想到欧阳这么会磨人。
不就是失个恋,他就自暴自弃、本性毕露了?
郑源手里用毛巾擦着湿头发,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他看着欧阳,欧阳看着书,书百无聊赖的时不时发出哗啦一声。他继续擦着头发,直到感觉头顶可能要开始秃顶了,欧阳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墨迹了一会儿,郑源清清嗓子开口了:“那个啥……咳……我看主卧收拾的挺干净,你要是不嫌弃,搬来住也成。不过这是老房子,水管容易堵、冬天暖气也不热、周末楼里的大妈早上6点多就在楼下聊天,总之毛病挺多。你要是看不上也没关系。要是能凑合,就当是帮我分担些房租了。”
说完一长串台词,他又想想,搔搔眼角说:“主卧一个月1500,一次付三个月房租,比你在宿舍贵了好几倍吧?”
欧阳听了郑源的话,合起书本,沉吟一下,带着些小心翼翼,问道:“我什么时候能搬来?”
“随时,那房子空着呢。不过今天晚了,哪天我找个时间帮你……”
“好。那就明天吧。”郑源话还没说完,欧阳就果断的答应下来。
欧阳这个兔崽子!郑源在心里暗骂,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他,还兜兜转转、拐弯抹角。要合租,这话直说,难道他郑源还能逃跑不成。想到这里,他莫名的心里弱跳一拍,抬头看见欧阳睁大了眼睛对着他笑,笑容里带这些昭然若揭。
郑源意识到,自己的弱点被欧阳握在手里,捏得死死的。带着些不甘,他推脱道:“明天不行,明晚我跟顾钧去采访。“
欧阳说着没关系,我自己搬就行,就手打新手机上看看时间,说声要睡觉了,便堵住了郑源的话头。他在手机上开启闹钟后放在床头,拉起叠放在脚上的夏凉被,滚到床里边,转身背对郑源酝酿起睡眠。
郑源在他背后挥挥毛巾,撇着嘴走到客厅,茶几上的闹钟显示时间还不到晚上十点。他打开客厅的空调,窝在沙发上,没心没思的看起本市晚间新闻报道。哪个小区有人跳楼、哪家公司违章经营,似乎都离他很远很远,远到宇宙的另一边,而他自己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迷迷糊糊看了一会儿电视,他心里那种没着落的空缺,渐渐被欧阳就要搬来和他同住这件事占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妥帖。虽然困到不想动,他还是挣扎着关掉空调,爬回卧室去睡觉。
欧阳睡觉很乖,经常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得睡一夜。郑源胡乱滚上床,扯起昨天晚上两个人一起盖的毛巾被,闷头就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郑源感觉自己的左手臂麻木到找不到左手的存在。他从睡梦中费力摆动手指,过了一会儿,左手总算是找回来了,手臂依旧动弹不得。
他努力睁双眼,借着窗外路灯打进来的微光,才明白是因为睡在一旁的欧阳。
欧阳仰面睡着,呼吸匀称。但他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夏凉被底下伸过来,紧紧抓住郑源的左手腕。白皙的手指在黑暗里异常清晰。
郑源轻轻握住欧阳的手腕,试图拉开他的手。没想到欧阳的手指反而条件反射似的紧一紧。
郑源意识到这可能是欧阳和蒋小凡在一起的一种习惯。想到这种可能让他心酸。但如果这样任由欧阳握住手腕就可以给他安慰,郑源没理由不顺着他。
因此,郑源放弃抵抗,僵直着半个身子,彻底睡不着了。
反正醒着也是醒着,他不自觉地朝熟睡的欧阳凑一凑。
凑到多近才是合适的距离,这个问题在他脑海里呼啸而过,之后就被忘到九霄云外。最终,他的鼻尖触到了欧阳的头发。他闻到一种像雨后的树木才有的味道,混合着青涩的麦草味。
这种味道像回到童年般让郑源安心,却又有些许和那时不一样的感觉顺着鼻腔直搔到他内心深处。
郑源心里一个激灵,陡然间觉得脑頬连着耳朵火辣辣的烧起来。
他猛地向后缩回身子,感觉鼻子里一股热流缓缓流出。他赶忙伸出空着的手捂住鼻子,试图爬起身去拿放在书桌上的纸巾盒。
郑源如此手忙脚乱,欧阳抓着他手腕的手再次紧了紧,在感觉到外界的异动后,欧阳整个人都清楚过来,下意识轻开了手。
郑源正坐在床沿,仰着脑袋伸长了胳膊去够纸巾盒,一个没提防,扑通一声趴到了地板上。
欧阳打床头摸过眼镜戴上,带着些迷糊打开床头灯,向郑源的方向张望:“你怎么滚地上去了?没事儿吧?”
郑源捂着鼻子不敢回身,含含糊糊说句:“地铺,摔不疼。”
欧阳听他这么说,还是不放心,就要起身来帮他检查。郑心想这可不得了,赶忙爬起来,一把抓过书桌上的纸巾盒,头也不回得说了句“我去厕所处理,你睡吧”,便奔出卧室。
到了卫生间松手一看,血已经不流了。其实,一共也没流几滴血,就算被欧阳看见也可以解释为是磕碰造成的。可他回想起出卧室前最后一句,却骚得不敢看镜中的自己。
“我去厕所处理下”,乖乖,一个单身大龄男青年,半夜需要去厕所处理的还有什么?况且他还顺手拿了盒纸巾。
郑源在水龙头底下草草冲把脸,决定把人生最羞耻事件奖颁给此刻的自己。
从此以后,郑源就将在欧阳心中成为痴汉的代言人。
早知道会这样,打死他也要在发现手腕被抓住的那一刻叫醒欧阳,好让他把手松开。
但郑源舍不得叫醒欧阳,所以现在才会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