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什么在消无声息间发生了改变。
时文林望向身后的大屏幕,新生态的监控数据失去了规律,数十年来黑藤散发于这片大地的神秘能量,在这一刻尽数消失。
那双不断推着各种生物相互猎食融合,逼迫人类一步步走向灭亡的无形之手,忽然不见了。
大雾散去的那一刻,无数人受到感染的身体也缓缓停止了异变,他们的身体没有复原,但也不会再向着非人的模样继续恶化。
人类似乎终于熬到了重见天光的那一日。
五十多年来,所有的灾厄,就像是农场主对他饲养的火鸡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有人呆愣着一动不动,有人雀跃着放声大笑,有人迎着余晖跪地痛哭。
还有更多的人,没能等到大雾散去。
他们或是早早死去,或是死在曙光之前。
在他们望不见的远方,一架战机飞行在快要散去的大雾之中,驾驶战机的人像失去了方向,不断徘徊在浓雾之中。
他不是不知道回去人类基地的路,可他弄丢了两个年轻的姑娘。
她们为了人类的未来没入这场浓雾,他做不到丢下她们一人回去。
城市不大,人类的双脚无法去到太远的地方,无论如何,他要找到她们。
他从未想过,这场大雾会有消散的一天,而大雾散去之时,他看见了远方那朵无比巨大的生态母花,怒放在将云层灼烧得通红的日暮时分。
靠近之时,他看见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失了魂般,一动不动,静静蹲在那望不见底的深渊旁侧。
刘安走到了她的身旁:“走吧,回去基地……”
柴悦宁抬头望向天空,落日最后的余晖仍旧刺目,她不由得眯了眯眼。
沉默数十秒后,她撑着双膝站了起来,蹲太久的双腿许是发麻,她站立得有些摇晃。
刘安忽然有些害怕,怕这个前一秒还安安静静蹲在他面前的人,会在扬起最后一抹笑意后毅然决然跃下深渊。
他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见她张了张嘴,却只红着双眼,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刘安:“她不会希望你死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柴悦宁轻声说了一句:“我陪陪她。”
说罢,脱力般躺倒在一片废墟之上,怔怔望着头顶那巨大的花朵。
最后……
缓缓闭上了双眼。
她想说,别管她了,她的心逃不出这处深渊了。
她不知自己躺了多久,不知身旁的人是否仍未放弃等待,一颗心只觉好累,累到快要失去呼吸的力气。
恍惚间,似有什么顺着指尖、掌心、手腕,一点一点缠上了她的手臂。
冰冰凉凉,像梦一样……
***
旧世界毁灭后,黑藤带来了一场仿佛永远不会散去的浓雾,在这场大雾中悄然孕育的全新生态,更是在短短几十年中席卷了整个世界。
人类的科学体系在这场灾难中彻底崩溃,所有的研究都像是一场徒劳,好不容易看见了末日的曙光,却又遭受了一场毁灭性的打击,整个族群一度面临灭亡。
可最终大雾还是散去了。
没有人知道这场灾难的源头是何,也没有人知道这场灾难为何忽然放过了人类,只有一个分外无稽的说法流传在幸存者之间。
人类的过度开采,惊扰了沉睡深渊的古神,旧世界的毁灭是一场天罚,而平息古神愤怒的,是上帝对人类的怜悯。
自那以后,大雾不再弥漫天地,生物之间不再相互融合,黑藤的能量无法再被提取,利用黑藤能量制造浮力的浮空城也从此彻底远离了天空。
浮空城基地遭受毁灭性重创,恶战之后所能搜寻到的幸存者不足七千。
同样遭受兽群侵袭的地下城基地,因内部防御工事更为牢固,战后幸存人口九万。
两大基地融为一体,并将雾区基地中得以幸存的上百人尽数救出。
当物种之间无规律的融合停止,人类的基因也就不再为异兽所渴望。
一切仿佛回到了旧世界原始时期的模样,人类于猛兽而言,只是无数猎物中的一种,这个世上食物很多,它们不必再在凝聚力极强的人类面前赌上性命,人类遭遇的危险自然也就少了许多。
地面上的生物基因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稳定性,人类对黑藤生态的研究终于翻开了全新的篇章。
许许多多不可名状的,从前未曾命名的新物种,有的灭绝得无声无息,有的则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且在稳定习性后,慢慢繁衍壮大了自己的族群。
大雾散去两年后,人类在地面建起了一座全新的基地,并将地下城拟真生态区中大部分旧世界物种迁至地面,全力去培育、去繁衍,想要让这些原本就生存在地面的生物,也随人类一同重新回到阳光之下。
他们不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可他们仍旧想要回到地面,享受阳光和雨露,吹着自然的风,呼吸着最新鲜的空气。
大部分的人类,都在那最终战里产生了不可逆的身体变异,新生的孩童也或多或少带点奇奇怪怪的基因,好在大体总归会是个人形,大家都是如此,彼此间便也没有了异样的目光。
谁家孩子生出了翅膀,谁家孩子长了小尾巴,谁家孩子天生鳞甲覆体,都不会引起旁人诧异。
尤兰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也能来到地面。
夏日的阳光无比刺眼,扑面而来的热风,是地下城基地从不曾有过的温度。
她拖着自己的行李,像旁侧无数不曾离开过地下城的住民一样,用最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那片无边无际的蓝天。
“尤老板!”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尤兰向身后望去,轮椅上的忍冬被杜夏推着来到了她的面前,冲她弯眉一笑:“第一次来地上,怎么样?”
尤兰轻轻“哼”了一声:“热,我快化掉了。”
忍冬:“不喜欢吗?”
尤兰:“喜欢。”
她说着,闭上双眼,深深呼吸。
末了,想起什么,睁眼问道:“你们队长呢?”
忍冬:“前阵子刚学会开飞机,留了条短讯就跑出去了。”
尤兰:“去哪儿了?”
忍冬:“世界那么大,四处看看呗。”
尤兰:“度蜜月啊?”
忍冬笑了笑,拍了拍尤兰身旁的两个大箱子:“重不重啊,叫卢启帮你拿啊。”
尤兰挑了挑眉,笑道:“有的是人想帮我拿箱子,就不麻烦你们啦。”
她说着,四处打量了一圈,目光倏然一亮,朝远方招了招手,有人一瘸一拐地快步走了过来。
午后的日光,懒散钻出云层,洒落在这座新建的人类城市。
一则广播响起。
不少人下意识为之驻足。
广播说,1203号探险小队在北方一处旧世界遗址中,发现了玫瑰的种子。
曾经人类宣布灭种的玫瑰,将在属于它的下一个花季,于这片天地重新绽放。
——旧世界的人们,喜欢将它送给最爱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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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正文完结。
想说点什么,一时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就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吧,有点啰嗦,可以不看。
看过我其他文的读者应该都能感觉到,这篇文绝对不在我的舒适区,不管是末日场景,还是逃生类的战斗场面,每一样都让我写的时候差点挠秃了头。
它是一个全新的尝试,扑街且任性,但我又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早在去年我就说过,等作收上万的时候,奖励自己一本纯冷末世,而这个故事的构思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我很难说清楚我有多在乎她们,她们给我的感觉和以往笔下的主角都不太一样,但我又说不出为什么不一样,挺神奇的。
这不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人类破坏生态,生态给予人类惩罚,灵感来源自《灵笼》以及番外漫画《月魁传》里透露的一些关于玛娜之花带来全新生态的细碎信息。只是我的主角不是马克,不是冉冰,不是人和一个身负责任的人,我希望她们平凡而又不凡,平凡的身份让她们本不必背负那么沉重的责任,但心底深处的爱意却又让她们心甘情愿为了彼此负重前行。
说到底,这篇文我不想表达什么特别的观点,也没想过要去说教,所有的是非善恶都摆在面上,而拥有着极强共情能力的柴悦宁是一个不会轻易评判善恶与对错的人,所以这篇文里,无论集体还是个体,所有人和事的对错,都是由身为读者的大家来判断的,你们怎么看,它就怎么算。
这篇文没有重要配角,所谓的主角团,其实也没有出现在配角栏过。我想把视角锁定在柴悦宁的身上,让大家跟着一个相对普通的善良的人,去看这个世界一点一点慢慢毁灭的过程。绝望和希望交织着到来,她不曾被击垮,反倒在无数只在生命中过路的人身上,看见生命的力量灿烂而又顽强,看见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没能拥有姓名的坚守者。
柴悦宁的善良,影响着身旁的每一个人,虽然有评论说她圣母,但我仍旧认为善良不是圣母,正因她善良,她才能在数次抉择之中成为“感染”褚辞的那个唯一,任何一次抉择出现偏差,她和褚辞之间的关系都会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