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世界的学者早就说过,人类步入工业文明以后,必须走向生态文明,否则必定走向灭亡。可事实上,我们的先辈还在不断贪婪开采这个世界的资源——我们破坏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会为了自保而清除我们,在地底万米的深处蕴含着未知能量的黑藤,或许就是地球母亲孕育人类之初,为人类提早制定的‘清除计划’。”
“灾难,不是你带来的,这一切都是人类咎由自取。”叶轻说着,睁开双眼,扬眉笑了,“但我们不会妥协的,浮空城、地下城彼此许诺,直至毁灭前最后一刻,也不会放弃为人类寻找新的出路。”
叶轻说罢,转身走了,只留下一本笔记。
客厅是安静的,电视关着,因为想也知道,今时今日的电视里,除了研究所极力证明抑制剂的正面用途,就只有那些变都不带变的光明与希望的口号。
窗外吹进来的风携着丝丝凉意,浮空城总是这样,烈日高照,仍旧寒凉。
褚辞望着手里合拢的笔记,柴悦宁望着她。
她们早就知道,被极力遮掩的真相一定残酷,可事实却还是超出了她们的预料。
沉默不知延续了多久,褚辞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原来我不是人类。”
她抿了抿唇,眼神迷离,看不清喜悲:“十六岁以前的过往,不是属于我的……我没有属于人类的过往。”
柴悦宁:“……”
褚辞:“我不是成功融合黑藤的人类,我只是融合了人类的黑藤……”
柴悦宁皱了皱眉:“有什么区别吗?”
褚辞咬住下唇,沉默数秒,低声说道:“我吃了那个人类女孩,像每只异兽吃掉人类那样,剥夺了她的生命,她的基因,她的一切……”
“我还以为我是她。”褚辞自嘲地笑了笑,眼里没有光,“我以她的身份,瞒过所有人,一活就是那么多年……”
她不是人类,她是藏人群里的异兽,她从一开始就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是活该被人类喊打喊杀的存在。
褚辞忍不住红了眼眶,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沿着脸颊不争气地向下滴落。
情绪在一瞬间决堤。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硬要拉着柴悦宁一起回来找真相的人是自己,如今真相找到了,却忽然像有什么堵在心口,没有很痛,但就是说不出口的难受。
褚辞不明白,人类的悲欢,人类的情感,她都懵懵懂懂,好像伸手就能触碰,却又不是时时都能感受。
她忍不住去想,现在的自己,在人类看来,应该有着一种怎样的情绪。
是悲伤吗?
如果易博士没有骗她,她曾在柴悦宁离开浮空城时悲伤过。
那时的感觉,和此时此刻是不一样的……
柴悦宁忽然牵起了她的手,心里那种说不出口的情绪,在这一刻又浓烈了几分。
褚辞用力握紧了柴悦宁的整只手,她想说点什么,却还不及开口,便被柴悦宁轻轻抱入怀里。
她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短暂恍神后止不住哭得更加厉害。
就像初生的婴儿,向世间发出的第一声啼哭。
没有缘由,不讲道理,恨不得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
她忽然说不出任何话来,她不懂人类的喜怒哀乐,却到底还是像一个人类那样,被所谓的情绪轻易左右。
她原本不懂自己为什么难过,可在柴悦宁抱住她的那一刻,她明白了自己难过的原因。
她不是人类了,她来自全新的生态,而那个生态将会摧毁人类熟知的一切,包括人类这个群体。
她可以感受得到,生态在恶化,她的力量在变强,人类的毁灭终究是与她无关。
无论她愿不愿意,事实都无法改变。
她的同类,是人类的天敌。
她的归处,是人类的坟墓。
她注定不能和眼前这个人类永远一起,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消亡的那一刻,柴悦宁也会死。
那时的她,又该何去何从?
没有人帮她选择,没有人告诉她方向,那些将她带到这个世界的人都已不复存在,就算她能找到“回去”的路,回去后又有什么呢?
她明明才学会像一个人类那样活着……
她回不去了。
她好恨自己不属于这里。
“易博士曾经对我说,人类的情感或许是我们融入全新生态的最大阻碍。”柴悦宁轻轻拍抚着褚辞的后背,她抬眼望向窗外云卷云舒,眼中盈着泪,“人类因它而无比脆弱,因它而无法在融合过程中保有更高的稳定性。”
“可人类之所以称之为人,之所以能将这个脆弱的文明延续至今,也都是因为这与生俱来的情感。”柴悦宁说着,向怀中之人轻声问道,“一个身份而已,很重要吗?你在哭,你在难过,这属于你的情感,是人类的情感。”
“可是……”褚辞的话,哽咽在了心底,“我不属于这里……”
“你吃了谁,夺走了谁的生命,谁的一切?”柴悦宁心疼道,“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呢?”
“为什么,一定是你害了一个人类,不能是一个人类……感染了你呢?”
“你有着她的模样,她的善良,你替她献身人类科学……”
“你……延续着,她的生命。”
你属于这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好像有小天使没看懂,褚辞不是黑藤精,虽然我是妖精大户,但是这本真没妖。
就是物种融合,非人类的生物融合了人类的基因,获得了人类的特性,跟雾区不同生物之间相互融合一个道理,我们要从科学的角度去理解(大雾)。
第69章
“人类……感染了我么……”
褚辞闭上双眼,将泪水封回眼底。
她听着耳畔的心跳,静静地想,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安慰她了。
柴悦宁在安慰她,可柴悦宁的声音也在颤抖,她哭了,柴悦宁好像也要随她一起哭了似的。
人与人之间的情绪会相互感染。
从前都是柴悦宁害她不开心的,但这一次,是她让柴悦宁不开心了。
她想,她该接受柴悦宁的安慰,哪怕听起来没有一丝科学依据。
不过如果世间万物真的都在相互感染,她确实应该是一个被人类感染的植物。
因为,植物不该懂得人类,可她就是懂了。
在拥有人类的躯壳后,在遇见柴悦宁后,在感受过被人在乎是什么滋味后,又或是在第一次学会选择以后。
她知道人类的脆弱,看见过人类的自私与卑劣,也看见过人类的无私与坚毅。
她难以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难以感受大多数人的快乐或是悲伤,可到头来她却感受到了曾经难以理解的一切。
哪怕所有事实都摆在眼前,依然有那么一个人愿意坚信她是一个人类。
如果她是人类,她就该为人类文明的延续做点什么。
“柴悦宁。”
“嗯?”
“如果孕育了整个生态的母花真的存在,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它对人类报复。”褚辞靠在柴悦宁的怀里,话语带着些许哽咽,心绪却已渐渐平复下来,她说,“我该去找它。”
柴悦宁犹豫片刻,没有反对,只是轻声问道:“你要回去?”
褚辞微微点了点头。
所有的一切总要有始有终,不是吗?
她不知道那朵花会在何处,不知道回去后是否真能中止这场报复,更不知道将自己“还”回去后,她属于人类的意志是否还能留存。
但她知道,那是人类的一线希望。
她不能看着人类就这样在这个世上消亡,她会失去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褚辞抬起头来,含泪的双眼静静凝视着柴悦宁。
她以为柴悦宁会像从前一样尊重她的选择,可以人类的情感,似乎比她所了解的要更复杂一些。
柴悦宁沉默了很久很久,眼眶里盈着的泪光,不知在哪一个时分忽然断了线。
“不值得……”
褚辞听见了柴悦宁的回答。
这是第一次,柴悦宁否定了她的选择。
这应该算否定吧,但她却没有感到生气,反而觉得挺开心的。
人类喜欢衡量得失,值得、不值得,是在做每一件事之前都会考虑的。
可在她经历过的每一个选择里,她都是可以被牺牲的那一个,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想不想、愿不愿。
五十多年漫长岁月里,第一次有人在意她的得失。
哪怕天秤的另一端,很有可能是整个人类的存续,那个人也会心疼她,在她耳畔轻声说出一句——不值得。
可那个人不知道,这句“不值得”,就是她心底最大的值得。
所以她扬起一抹笑意,用几近执拗的话语,作为这个选择的回应:“你不是我,你不明白。”
“总是这样……”柴悦宁不禁长吸了一口气。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拭去了怀中人眼角的泪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想她明白,她也懂得。
褚辞唯一一次的自私,就是在地下城基地中对她隐瞒身份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