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用过这个?”柴悦宁目瞪口呆。
“忘了。”褚辞淡淡应着。
一句“忘了”,仿佛成为了这位异种的万能句式。
柴悦宁一时噎住,心里有个疑惑,想要问出口,又怕得不到答案,反而唐突了眼前之人。
她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问,只是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还是你厉害,我就弄不明白这些东西……这么大个玩意儿,就算有钱买,家里厕所也摆不下,哪有喷头方便?”
柴悦宁说着,望了眼快要接满水的浴缸,有些尴尬地愣在了原地。
一般情况下,洗澡是需要外人退避的。
可褚辞进来了,水也是褚辞开的,浴缸明显够两个人一起洗,甚至上面还有两个头枕。
现在水快接满了,她是该请褚辞出去,还是该礼貌性地问一下褚辞要不要一起洗?
又或者,她可以什么都不去表示,自己洗自己的,褚辞想一起就一起,不想一起自然会出去。
这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柴悦宁却毫不自知地纠结了起来。
当她回过神时,浴缸里的水已经快要溢出,轻飘飘的水雾笼罩着整间浴室。
褚辞伸手为她关上了浴缸的出水口,转身走出浴室,顺便带上了房门。
柴悦宁愣了几秒,脑子懵懵地脱下衣服,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入浴缸。
舒适的温水裹挟着全身,紧绷的神经,酸痛的右臂,都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舒缓。
汗与血的粘腻感在换水后得以清洗。
本着难得住一次这种地方,好东西不用白不用的想法,柴悦宁试着打开了其余几个旋钮。
一时间,浴缸里闪起五颜六色的灯光,红的、蓝的、绿的、紫的,不知道多少种颜色开始来回闪烁。
肩背处孔洞忽然向前喷出水流,底部多处凸起开始震动,更吓得她一个激灵。
惊吓是短暂的。
柴悦宁赶忙关掉了那对她来说莫名其妙的彩灯,瘫躺在水流冲浪中享受起了浴缸底部的按摩。
冲浪和按摩带来的轻微刺痛与酥麻感,让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的柴悦宁,生出了一种死里逃生后恍若大梦一场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让她忽然不受控地开始胡思乱想。
外头那个被她从雾区捡回来的褚辞到底是什么来头?
通风系统控制室里的那些兽群忽然撤离,会和褚辞外释出来的那些雾气有关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在雾区捡到褚辞的那一夜,与她们擦身而过的巨型异兽和庞大兽群,是否也受到了某种相似的影响,才有意识地避开了她们?
所以当晚,她们徒步前行至天明,没有受到任何异兽的袭击,是否也与褚辞有着一定的关系?
褚辞是被异兽感染后留存了自我意识的人类,还是吞噬人类后获取了人类思维的未知级别异兽?
那副身躯,那个浮空城的身份,真正属于她吗?
她一开始表现出的那些异常,是真的发生了认知性失忆,还是当初正处于适应人类、模仿人类的初级阶段?
她来到地下城基地,是一个偶然,还是一种必然?
在这些问题上,褚辞明显隐瞒了太多。
柴悦宁唯一能确定,就是褚辞对人类没有任何敌意,甚至愿意与她共同进退。
柴悦宁不禁去想,如果褚辞是一个被感染的人类,那么一个人类,一个看上去不足二十岁的年轻女孩,怎么可能在面对死亡时表现得如此冷静,无论危险伤害他人,还是临近自己,都冷静得仿佛只是一个看客?
可如果褚辞是一个吞噬人类变异而成的异兽,那么一直生活在雾区的她,应该对人类的世界是一无所知的,又为什么会出现“知物而不识物”的认知性失忆状况?
基地学者分明说过,人类的自我意识在异兽带来的基因感染面前不值一提。
无数次研究证明,基因一旦受到感染发生突变,人类本身的认知与记忆也都会在短时间内彻底消散,几乎没有残存的可能。
可是褚辞和那些异兽还不太一样。
她好像是一根藤?
科学家可从没有说过黑藤可以感染人类。
等等,等等……
柴悦宁不由皱了皱眉,她好像记得自己在哪里听过一则广播,广播里有提到什么……什么黑藤与人类融合抗感染的方向。
没错,她记得是有听过的,只是具体内容想不太起来了。
所以说……
她该把这根藤上交到基地研究所吗?
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吓得柴悦宁在水中打了一个寒颤。
她简直无法理解,更不能原谅那一瞬的想法。
她去过主城研究所,见过太多在隔离期间变异后被转送过去做活体研究的样本。
研究所不会把一个异种当人对待的。
柴悦宁用力摇了摇头,从水温渐凉的浴缸中走出,顺手扯过一条白色毛巾,一边擦起了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继续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她用余光瞟了一眼满是血污的衣服。
尴尬……
浴衣忘了带进来。
氛围微妙的情趣房里本也静默无声。
紧闭许久的卫生间,忽然从里头被扒开了一条门缝,温热的水汽顺着缝隙挤了出来,带着几分沐浴露和洗发水残留的淡淡香味。
柴悦宁探出半个脑袋:“褚辞,帮忙拿一下浴衣。”
坐在秋千上发呆的褚辞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边上挂着的两件浴衣。
柴悦宁说:“就是那个。”
褚辞站起身来,取下其中一件,忙给她递了过去。
几分钟后,卫生间的门再次打开,柴悦宁裹着宽大的浴衣走了出来。
“浴缸我擦过了,你可以直接用。”柴悦宁一边擦头,一边说着,“伤口不要碰水,明天我再帮你换次药。”
“嗯。”褚辞点了点头,抱着干净的浴衣走了进去。
“那个……”
“嗯?”
柴悦宁指了指褚辞右臂上的伤:“如果不方便,我也可以帮忙。”
话音刚落,便见一根细长的藤枝从褚辞指尖伸出,“啪”地一下合上了房门。
柴悦宁:“……”
好吧,看来植物泡澡挺方便。
柴悦宁重重呼出一口气来,走到床边坐下,看了一眼怀表。
原来现在已经七点过了。
柴悦宁踹掉拖鞋,张开双臂,沉沉向后躺倒,轻软水流似在身下荡漾,酸痛的四肢好似忽然被什么抬着漂浮起来,一整天的倦意都在这一秒铺天盖地向她袭来。
她想,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今天都这样放过自己吧。
她想,就算第二天醒来,自己真被黑藤给埋了,现在的她也不想再做任何挣扎了。
她想,同样活在外城,尤兰的小日子过得怎么就比她舒服那么多呢?
想着想着,她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朝旁侧滚了两圈,为褚辞留出了足够的空位。
半梦半醒间,客房内粉紫色的灯光被人关上。
圆床轻轻颤动了一阵,有人在她身后躺下,为她盖上薄被,然后静悄悄地,随她一同入眠。
她和一个异种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柴悦宁迷迷糊糊地想着。
想着想着,思绪不知飘入了哪段不会留下记忆的梦乡。
再次醒来,是肚子开始敲锣打鼓的时候。
柴悦宁顶着一头蓬乱的杂毛坐起身来,头两侧隐隐作痛,右臂的酸痛感比起昨晚又强了几分。
她睡眼朦胧地胡乱抓了几下头发,刚想打个大大的哈欠,便听得一阵极轻极细的笑声,从自己的左侧身后传来。
“……早。”她差点忘了,边上还躺着一个人呢。
“早。”褚辞收起笑意,轻声回应。
柴悦宁下意识用手指顺起了头发。
“衣服我都洗了。”褚辞说。
“嗯。”柴悦宁应着,想起褚辞手上还有伤,不禁皱了皱眉,“放着我洗就好了。”
“那又要多等半天才能干了。”
“……你说得对。”
身上的浴衣总是不好穿出去的,在衣服晾干之前,她们只能待在酒店里了。
柴悦宁抬起头来,透过薄薄的粉色纱帘,看见了挂在衣架上的湿衣服,一时感慨万千。
如果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现在的她们,大概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家里,看书的看书,听广播的听广播。
而杜夏会在五区陪她奶奶,忍冬卢启和老向他们,肯定也已经在主城参观拟真生态区了。
如果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再过一阵子,军方那边审批下来,就会给佣兵队发放补给,大家会停止休假,开着那辆又吵又颠的破车,像从前那样一起去到地面执行任务。
说来也怪,大家分明都只是会流血会受伤的普通人,可一旦聚在一起,就好像能克服所有困难。
柴悦宁出神地想着,一个声音却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柴悦宁。”
“嗯?”
“你在想杜夏他们吗?”
“嗯。”
褚辞坐起身来,抱膝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说道:“大家都会没事的。”
“嗯!”柴悦宁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