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少阳这一刻明白,他把明晋亲手推开了。
迟小捞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挂念了一个月的人,然而这一刻也想起了在客房里羞耻的遭遇,他记得昏迷前的闪光灯和一屋子的人,在对上应春晓干净的眼睛时,他有一种想把自己缩进尘埃的念头。
应春晓从被子里捞出他的脸,疼惜的拂过脸上的伤痕,迟小捞隐忍的许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他可以不用逞强。
“好了好了。”应春晓温柔的捧着他的脑袋安慰,“多大点事啊,将来我会一笔笔给你讨回来。”想起他暂时失聪的左耳,心里就一抽一抽的疼,眼中闪过一丝森寒的冷戾。
“照片……”迟小捞抬起头,“那些照片怎么办?”
应春晓勾勾嘴唇,寒声道:“都摆平了,你放心。”
这样的应春晓有些陌生,他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就像潜伏在黑暗的豹子,对着毫无所觉的猎物无声亮出獠牙。
迟小捞的下巴被轻轻抬了起来,应春晓的目光很坚定,就像那年小巷子里手持钢管满脸血污的少年,让他无条件的依赖。
也许刚才只是错觉。
因为信赖,所以迟小捞根本就没想过追问事情是怎么解决的,也没多余的心情去考虑应春晓怎么会知道这事。
他的左耳失聪了,接下来的不仅仅是生计问题,而是他还能不能仅凭一只耳朵找准音乐的节拍,在他热爱的舞台一直到跳不动为止。
第二天出院,在家里休养了几天,应春晓不能耽误学习,见他没什么大碍就去学校了,奇怪的是夜总会竟然没人催他去上班,没人催他自己也坐不住,现在身无分文,不上班就不能去包房扫荡客人剩下的点心,想到这,他收拾了一下自己就上班去了。
“什么?”
听到Dana转述上级的工作安排,迟小捞只觉得整个人要昏厥了。
Dana嫌弃的撇撇嘴,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明明现在有大好机会去参加假面party,卖两次顶他一年的工资,他竟然一副被雷劈的表情。
“我说,这可是个机会,再说了,是老板的命令,你不想去也得去,人家又不是让你白干,该怎么算钱还是怎么算,一分不少你的。”Dana耐着性子劝他,“都是一样戴面具,和你现在的工作性质差不多,相反还轻松多了,你也别装清高了……”
“可是我不是还要扮明晋跳舞么,怎么……”
“哎,不需要了!”Dana语气淡淡的,眼中却充满了羡慕嫉妒恨,“人家傍上老板了,一身债已经被清了。”想到明晋离开时那副高岭之花的表情,Dana就觉得不爽,“哼,给他赎身接他享福,居然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迟小捞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不是傻子,那个人裤兜里的一片亮片,是明晋舞衣上的,他们俩的舞衣一模一样,迟小捞认得,再加上那人出现在安全通道,开的几百万的豪车,这些线索足够证明那人就是老板。
“我要见老板!”
被猛然抓住手臂的Dana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声调不仅提高了些:“你要见老板?”
迟小捞重重点头,他豁出去了,之前在套房里发生的一切和将来的命运比起来,根本不值得在意。
Dana被他的眼神给震住了,夜总会里活得最窝囊的是他,最孬的也是他,可此时站在他面前迟小捞俨然变了一个人。
虽然他还想不通迟小捞为什么不愿意走捷径,但是他该说该劝的都已经说了,没理由还拦着他去送死。
老板在那天接明晋时现了身,报纸新闻上没少露面的尹氏集团接班人,于是Dana告诉了迟小捞那栋响当当的大楼地址。
一连一个星期都睡在办公室的尹少阳最近也没脸去找明晋,也没敢回家见他爸,在这事儿没摆平之前,都准备就在办公室讲究了。
指针指向晚上十点,他下了游戏,伸了个懒腰。
“去冲杯咖啡来!”
沙发上看杂志的廖洪波得令站了起来,刚走到门口,后面带着嗤笑的声音说道:“那小麻子还在楼下。”
尹少阳的电脑切换到了大厦一楼的监控,屏幕里那个人还保持着十个小时前的坐姿,小手搭着膝盖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跟排排坐吃果果的小学生一个怂样。
就是这个小麻子让他反胃了一个星期,这都还是次要的,手边一摞资料里详细记载了他和那小杂种这些年的记录。
不查不知道,原来小杂种一直在本市,那天的事就是连环局,什么记者?只是小杂种从花钱雇的大学同学,俩人串通一气想搞臭他,怎么可能?
他这还没反击,小麻子自己找上门来了。
廖洪波端了一杯咖啡进来,得到了新命令,把那小子给叫上来。
他知道尹少不会放过那人,所以一早给安保部长下了暗示,不管到几点钟,都别赶他走,只当那人是透明的。
办公室是中-央系统控制的恒温,应该是人体最佳舒适度,但迟小捞在一脚跨进办公室光可鉴人的地板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然后努力挺直了腰板。
这些小动作,被尹少阳尽收眼底。
迟小捞迫使自己抬起头直视这个人,人生中最倒霉的两次都是经这人之手,过去的他认栽了,但是他不容许这人操盘他的今后。
“老板,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不参加假面party!”他开门见三的表明来意,发现只要踏出第一步就不那么可怕了。
尹少阳当然听的到他声音里的颤抖,也看得到他努力挺直的腰板,如果他没有和小杂种有关系,或者没有张这么抱歉的一张脸,他大概会生出一点可怜的慈悲心吧。
“你不参加?”他装模作样的捞捞耳朵,“我没听错吧?你认为你有资格站在这对你的债主提要求?”
迟小捞这才想起来,他的霉运在六年前就已经被这孽障捏在手里。
“合同上写了,用我现在的工作方式还完债务。”
“是吗?合同呢?”
“在这。”
他抖开一张纸,谨慎的捏在手里,并且往后退了一小步。
尹少阳哈哈大笑,“我不想承认这份合同有太多的办法,你躲什么?”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迟小捞知道这张合同根本就要挟不了他,索性收起的合同,再次强调:“我不参加假面party,对于老板这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如果我拿下面具,客人的反应可想而知。”
“是啊,我也不介意损失一两个客人,但是接下来你的命运也是可想而知吧。”尹少阳开始觉得和小麻子说话真的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我当然清楚,挨打无可避免。”
尹少阳一听这话乐了,坐直了身体,仔细盯着他的脸,有点期待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反正是要挨打还有可能回来被你们打,还不如先跳楼!”
他边说边往落地窗看了一眼。
尹少阳肚子都快笑破了,一边乐一边听他接着说道:“要么我从您办公室跳下去,要么让我回去工作直到把债还清。”
“哎呦……呵呵呵……”尹少阳撇着笑清清嗓子,朝窗户淡淡一指:“那你就跳吧!”
迟小捞没想到这人还真是榆木脑袋,这笔账他居然不会算,心急的脱口道:“您可想清楚了,我还差十八万呢!”
“所以说,让你去参加假面是最明智的。”尹少阳叉着修长的十指,换上了一副精英派头,以官方的语气说道:“且不谈你还完的三十二万用了六年时间,就说这六年吧,社会保障金从原先的五百涨到了一千,再等你还三年,我不是亏了一大笔利息?”
迟小捞可没被他绕晕,气鼓鼓的说道:“你这么不算我这六年工资一分没涨,员工的三保一金也没交,我可以到劳动保障局去告你的!”
这小麻子真逗,尹少阳转着大拇指,饶有兴致的瞅着他。
迟小捞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暗暗咽了口涎,乌溜溜的眼睛飞快的扫了一眼尹少阳的表情,放软了语气小声道:“老板您看,还是让我回去上班吧,十八万不是小数目,您觉着看我摔成一摊肉泥真比双手数那十八万来的过瘾?”
在他心目中,十八万就是一笔巨款,换成是谁,只要不是缺心眼的肯定会选十八万。
没想到他今天就碰到了个缺心眼的货。
“我觉着看一摊肉泥比较过瘾。”
尹少阳漫不经心的笑着,这个笑容在迟小捞眼里就像是一个长着利爪的黑猫,乐趣就就玩弄他这只老鼠。
这一刻他知道,这人绝对不会给他选择的机会,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有一种疲累迅速蔓延迟小捞的整副身体,坚持了这么多年,活得像只狗,到头来还是回到最初那个绝望的境地。
尹少阳的嘴角轻蔑的笑就是一把砍断他所有希望的利斧,就在快来迎来曙光的时候,就在他对未来画好蓝图的时候,刹那间让他绝望!
迟小捞并不孬!
这是他冲向落地窗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玻璃窗被撞出一条裂缝,一股力道将他给拽了回来,一片蒙晦中他听到一个男人简洁明快的声音:“幸亏饿着肚子没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