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希微微顿了一下,挥手让她起身,扭头看了一眼亭下笔直站着的杨嘉,又无奈的看了一眼晴霁。“到宫内说吧。”晴霁刚刚被她使唤出去,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带个锦衣卫来?用膝盖想也知道是那个丫头又跑进来了,只是不知道下面那人是谁,既然通过苏音来此,必是有事。
苏音见她认出自己,俏皮的眨了眨眼,恭恭敬敬的道:“是,殿下。”
她招呼了一声那个青年锦衣卫,随着东方希一路过去,显然东方希虽入宫不久但已威势极盛,路过的宫人无不垂手恭立。她进了昭阳殿却不止步,目光示意苏音关好房门,自己则扭动机关,露出个半人高的洞口来。她弯身进去,那洞口虽小,下行一段却很空旷,她转入左边一间石室坐下,对那锦衣卫比了个请的收拾。
青年并不推却,微微一笑,在她对面坐下。“多日不见,殿下风姿依旧。”
这声音带了南方女子的依哝味道,温温柔柔的十分动听,东方希没想到是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道:“竟是雪姑娘亲自来了。”
雪千寻轻轻笑着,目光扫视这石室,里面打扫的干净整洁,看桌椅光滑,显然面前这位也是经常来此,看来这位公主殿下在宫中也不是那么安分。“实有要事,否则万不敢轻易叨扰殿下。”
能让她易容入宫避过阿良的要事只可能关乎一个人,东方希也微微紧张起来,她略低了头掩盖住自己的情绪,试图清清淡淡的问:“找到他了?”
“应是说她出现了,不过似乎没想象中的那么好。”
“如何不好?”
雪千寻盯着她,“她中了醉清风。”
“什么?”东方希失色,醉清风的名号她也是听说过的,像东方黎那般人物怎么可能忍得了武功尽失呢?反而是雪千寻见她这幅样子放了心,看她震惊紧张的神态不似作伪,大抵可以断定此事非她所为了。
她这里诈着东方希,一旁的苏音沉不住气,不忍见东方希紧张样子,开口道:“你莫吓希姐姐,阿黎哥已经好了,如今已回黑木崖去。”
东方希听得她这话定住了心神,脑中一转,皱眉道:“细说说怎么回事。”她给自己倒了杯酒,飘散出的熟悉味道让雪千寻微微一怔,然后又平静详尽的把这两日的事情一一道来,只隐去了东方黎的身份和她放肆的那一截。她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苏音的神色,只见这小丫头支着下巴看着皱眉思考的人,显然已是用情颇深了。她心中叹气,情之一字,最难最苦,偏偏千万人前赴后继,纵知深渊也不肯止步。
更苦的是,又有人置身后为她坠入深渊的人于不顾,生生要为前面那人跳下去。
姓东方的,总愿意出这样的人。
“你们怀疑阿良?”姓东方的人皱着眉问。
雪千寻自怀中摸出张纸来,那张纸上是一个药方,林林总总二十余草药的名字,她把这药方推到东方希面前,“这是他从锦衣卫带回来的药方。因为所谓十三种药方是苏音的推诿之言...”
东方希扭头看了苏音一眼,慌的这丫头连忙低了头去,她没有作声,脸色却难看了些,好在后来苏音还是救了东方黎,否则纵然是她,自己也不会...不会手下留情。
雪千寻装作没看到她们的小动作,继续道:“所以良公子拿回药方的时候我们就有些怀疑。据音儿所言,这醉清风虽然在江湖上名头很大,其内里真正的秘密却知之者寥寥,就连苏家也没有药方。我想锦衣卫虽强,也未必是有的。”
“可阿良却拿了药方回来。”
“正是,当时我便让音儿看了这药方,她一时看不出所以然来,却也知道并不怎么好,其药性颇有相冲,如果按之对应配药,自然也是相冲的。”雪千寻顿了顿,脸上生出几分戾气来,“于是我传书去请杀人名医平先生看了,他说如按之配解药,必经脉断截,只怕此生瘫于床铺。”
那将比杀了她更可怕。东方希也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咔的捏出个裂纹来,今醉顺着缝隙流出来,在桌面上成了一滩。“但未必是阿良。”他是她的师兄,她不愿疑他。“或许是锦衣卫有所预料。”
雪千寻伸出手,轻轻掰开她握紧的手指,碎瓷片把东方希娇嫩的手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她叹息一声,虽然不知道这师兄妹三人的故事,但只看这感情纠葛,便知道她们之间感情是很深的,“我也不愿怀疑良公子。只是平先生还告诉我,如果把那二十三味药里面的一味换一种药,再配出对应解药就是大补之药。依我看,这其中怕是有一方是要救人,一方却是要害人的。”
“他没有这个本事,从小他就只知习武。”
雪千寻诚恳的道:“我也希望他没这个本事,所以请殿下出手查出有本事的那个人。”这一年在东方良的联络之下,她见识了这位公主殿下的部分力量,也知道了太虚宫情报实力之强,全天下的“有间”都在她的执掌之下,酒楼、客栈、青楼...这部分力量似乎并不是全在她成为公主之后才掌握的,雪千寻不知这位比自己还小一点的女子是如何做到的,但这不妨碍她生出由衷的敬佩。
“你倒是瞧得起本宫。”
雪千寻朗声道:“千寻所识之人中,唯独有殿下才有这个本事了。”也唯独只有她才会和自己一样为了同一个人倾尽全力。
东方希轻轻一笑,不作回答,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之所以有今天,八分功劳都在一个人身上,那个昏昏睡睡抱着尚年幼的自己讲故事的小小少年。她又放下这份温暖的回忆,思索起眼前的事情,摆摆手,“我知道了,宫中不宜久留,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雪千寻闻言望向苏音,果见那孩子可怜兮兮的冲自己眨眼,低咳了声,办完了自己的事情似乎也该做些履行诺言的事了,“苏姑娘的易容之术着实高超,殿下何不让她留在身边帮忙调查呢?”
苏音?东方希还不晓得她的心思吗?她扭头去看,那孩子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稳重老实样,让她忍不住挑了嘴角。
也罢。
第32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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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木崖。
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的一声。屋子里简洁素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东方黎微微怔了一下,一年未曾归来,这间屋子却不像是住进了另一个人的样子,那墙上依旧挂着她不甚名贵的剑,只柜子上一个小小的梳妆盒,暴露出这屋子另一个主人的存在。她回身关上房门,坐到桌前,习惯性的拍开酒坛,翻过酒碗,于是又发现一处不同。
这酒碗虽与自己的一模一样,却新了些,她知道这是雪千寻的,四下打量却没寻到自己那个,抿了嘴,直接对着酒坛饮了一口,清冽的酒水顺着喉咙流入腹中,消退她不少烦闷复杂的心思。
爱一个人是辛苦,被爱也未尝就能轻松。
她不知道此时正有个人为她办完了事情,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只为可以见证她重出江湖的时刻,否则怕是更要心绪复杂。她大口喝了半坛许久未碰过的今醉,自去井边打了凉水提回,不慌不忙的擦净身体,梳好头发,打开衣柜。那里面她的衣服挂着的叠着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像是有个持家有道的乖巧妻子,细心的为自己的夫君准备好了一切。或许是她的衣服颜色都太素太浅,她的目光又被角落里那一叠艳红所吸引。
凤冠霞帔,大红嫁衣。
血一般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视线偏转,匆匆扯了身衣服出来,推上柜门。她把衣服板板整整规规矩矩的穿好,板板整整规规矩矩的坐到椅子上,目光镇定,神色清冷,脑中却忍不住去揣度另一个人的感觉。
新婚之夜独守空房,是什么感觉?发现自己的丈夫可能自宫,离奇失踪,是什么感觉?整整一年,苦苦寻而不得,是什么感觉?好容易这狠人终于出现,却其实是个女子,她心中……是什么感觉?
是该恨的,是该怨的,可她偏不。她偏偏依旧情真意切,依旧笑靥如花,依旧好不抵抗,依旧知她懂她敬她帮她救她。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女子。
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雪千寻的样子,那单薄的女子□□了半个身子重重的砸开窗子,却还笑的妩媚妖娆。但她又知道那时的笑容与现在的大有不同,当时的笑是带着不得不对命运屈从后的自嘲与不甘,现在却是……
“吱,”门又被推开,揉着眼的小厮进来见到屋内有人吓了一跳,“总管,啊?不,右使?右使你回来了?”
东方黎轻轻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原来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微亮了,她不是第一次回忆一个女子这么久,但这个女子,第一次不是黎笙,不是那个世界的黎笙,也不是这个世界的黎笙。“你倒勤快。”她说,不愿再去想那个她。
但小厮却不肯放过她,小心回道:“小的是念着香炉里的檀香不多了,怕雪总管回来后睡不安稳,特意来填些。”他见东方黎轻轻皱了眉,越发小心起来,不敢去细打量这位久违的主人,但又想为自家女主人说几句话,犹豫了片刻才又道:“右使总算无恙归来,若总管知道定然欣喜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