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暮答道:“雪家少主人本为扬州守备,在扬州风评不错,但近二十年前一场大火烧尽雪府连带左近数十户变为废墟。死了这么多人尸骨也收拾不全了,也不知谁死在了里面,但也未听说谁还活着。”
东方希皱眉道:“这样一场大火必是人为,那扬州府如何结的案?”
“说是几个混子与雪守备有些恩怨,本是放火泄愤,却不料闯了大祸。这卷宗自然不实,只是隔了这么多年,到底是如何也探听不到。”说起来便是太虚宫根基尚浅,纵然发展迅速有些陈年往事便翻不出来了。
东方希冷笑一声,望向未已道:“好个放火泄愤,竟可让里面一人都跑不出来。未先生久居风部,可知晓是怎么回事?”
未已笑道:“殿下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他答的态度良好,偏生含糊不清,这回答等同未答。但东方希也不恼,起身取了几卷卷宗,一边整理着一边道:“本宫方才还不明白未先生因何行此谋逆之事,甚至杀掉自己的至交好友牟指挥使,如今得了些指点倒是有了思路,未先生不妨指点一二。”
未已点头道:“好。”他眉眼清清,倒好似真的什么也不在乎了一般,随性的坐在那里,还有闲暇欣赏茶杯上的梅花。
东方希道:“说起来仍是二十多年前那桩旧事,父皇一时悲愤做了糊涂事,天子一怒流血千里,那扬州连云寨也不过是池鱼中的一条。只是这血洗洗的却不够干净,跑出来了不少人。”她初时说还是推测,这般捋顺下来却觉得清晰,沉声道:“包括如今狂云帮的魏大当家,还有你。”
未已笑而不语,东方希便接着道:“魏大当家许是带了些人跑到了塞外,二十年间很是闯出一番名堂。未先生却自毁容貌假作被牟指挥使所救,尽所能得其欣赏举荐给父皇,一路攀升,深得信任。风部是父皇的眼,未先生把持风部,无论背地里想做些什么都游刃有余。先是杀掉与此案直接相关的人,便是雪守备等,又在诸王身边安排谋士诱导其反叛,最终选择了宁王,看似他联络四方风光无限,其中却颇有你的助力。”
未已这才抬眼望她,拍了拍手掌,“殿下的猜想真是颇为大胆,未某更欣赏您了。”其实他一直谨慎小心,并未直接对雪家下手,但也猜得造出这桩血案的人是谁,悄悄替她掩了去。未已一一承认,嘴角的笑意却轻轻淡淡成竹在胸,毫无阶下囚之感。希暮忍不住道:“只是如今你的计谋已被殿下识破,那两位反王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他本就没想过要成功。”东方希冷笑道:“不管哪路反王谋逆成功,这天下都还姓朱,又如何合得未先生的心意?”
此言一出众人皆更为惊疑,唯独未已笑赞道:“殿下当真洞察人心。”
“未先生如此计谋不过是希望我大明内乱,无力抵御外敌。或许今夜炸城门之事也在你的意料之中,甚至有意促成。”
“这点殿下高看未某了。”未已叹道:“殿下女中豪杰,勇气可嘉,我也是昨日才知晓。既然殿下如此果敢,未某怎能不帮忙呢?”
未已供认不讳,屋内的人却都背后发凉,此人胆大心细,智谋非凡,对人对己均是下得了狠手,外表儒雅骨子里却偏执如斯,焉能不叫人胆寒。
东方希站起来俯视他,“那么未先生有没有想过,你因着数百人的私仇搅地天下大乱,说不得要四个数十上百万人,异族入侵,民不聊生,你可对得起天下百姓?”
“我为什么要对得起他们?”未已觉得这问题好生可笑,“这天下人与我何干?可曾救我性命,可曾与我酣饮,可曾传我武艺,可曾为我挡刀?可是我磕了头的兄弟?可是我心中的爱人?”
他一连串的发问令希暮等人都热血沸腾,恨不得开口教训他一番大义,但东方希却沉默了,她知道她们是一样的人。若不是这天下已与她父皇她弟弟息息相关,她定是管也懒得管的,何况未已还有仇恨在身。
“昔年连云寨在江南也是有些名气的,其中有位六当家,排行最末,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出头,辈分武功却高,名唤卫世东,想来便是先生了。”东方希不紧不慢的转移了话题,轻飘飘地道:“先生其时年少风流却不曾娶妻,想来心中也是有位女子的。”她手指波动那书页,却不翻过去,而是瞟着上面的几行,“据说卫世东与魏大小姐颇为亲近,老当家多次有意撮合却又碍于辈分....”东方希的声音猛然上挑,“然而本宫倒是刚刚得了个消息,说有位故人与魏大当家生的颇似,那人未先生也是见过的,不知道有没有同感呢?”
未已眼中闪动了一下,终于收起了笑容,“殿下说的是谁?”
东方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玩味的笑道:“先生自然知道。”
未已一字一顿的回答道:“未某不知。”
未已其实是知道的,在见到雪千寻的那一刻便有所怀疑,对于真相的推测亦要早于其他所有人。毕竟他是二十多年前那风波的当事人之一,他曾亲眼见证过青梅竹马的“小侄女”下山“劫色”不知怎地劫回个年轻有为的朝廷命官,亦曾看着他们相恋又珠胎暗结气的老当家花白了头,同样的,他也知道那血案发生之日正是魏瑾颜生产之时,雪中柏接了她下山,而后引了府兵围攻连云寨。后来他仓皇之中逃出,潜入城中却听闻魏瑾颜难产而死,徒留个孤女亦被雪中柏大义灭亲的交了出来。卑鄙小人,不过如是。
他自此抱着满腔仇恨毁了容貌,又改名做未已,蓄意接近牟斌凭着一身本领被举荐给弘治,最后担下了风部的重任。未已深知覆国之难,小心谨慎,直到扬州守备府血案才发觉或有些许兄弟逃了出去,并且十分有可能是魏瑾颜,狂云帮行事也算机密,那时候未已尚未在风部站稳跟脚,不敢轻易查访怕兄弟因自己而暴露,便只帮忙遮掩过去,继续一步步的下着自己的棋。他棋下的很顺,每一步走的也很稳,时而迷茫,但从未停止也从未后悔。
见到雪千寻时他心中亦是十分震惊,隐然明白当初魏瑾颜与雪中柏之间定是有什么误会,而雪千寻便是她的孩子。他心中权横千遍,终放下了杀掉东方云飞一众,挑拨弘治父女关系的念头,主动求情,只为保这故人之女安然离开。但他却没有把这个消息传递给魏瑾颜,当初他没有说,而今他也不肯承认。
时间已过去了那么久,命运已对那母女太不公,山头的血、城中的火、二十年的辛酸苦楚,早注定了她们此生再难续这血缘亲情。不如不言,言之更痛肺腑;不如不见,见之徒增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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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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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受了京城那场大火的渲染,这两日太阳升起的格外早,日头格外红,不过也只是上了个颜色,没多添什么温暖。雪千寻如今被平一指准了放风,裹上层裘衣也能到院子里坐坐,这些天闷在屋中不见阳光让她的肤色白的病态,东方黎回到院中时就见她白色的一团缩在躺椅上,分明带着笑却仍叫人心痛。她一见到东方黎便舒展开来,眼睛亮晶晶的,起身欢快的唤道:“教主。”
这模样总能把人整颗心都融了,东方黎脚步不由稍微快了那么一点点,走上前拿手背贴了贴她的脸颊,一点点凉。“出来多久了?”
雪千寻拉着她并肩坐下,笑答:“最多一刻钟。”
东方黎点头,“再坐会儿也要回去暖...”她声音猛然顿住,眼角诧异的挑了挑,反手捉住了自后伸入自己领口的手却没有用力。冰凉的雪沾了肌肤就开始融化,凉凉的顺着脊梁骨淌下去。她看向眼前的人,调皮玩闹的外表下仍是隐藏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心头又是软了软,把那纤瘦的手腕拎出来握在手中,无奈道:“莫碰这些冰雪,别坏了身子。”
她这个人总是冷冷清清的,手掌却温暖的紧,雪千寻听着这话中的关切,笑道:“哪里就那么柔弱。只是教主真是太过镇定,被塞了雪连个表情也没,便不觉得凉吗?”
东方黎好笑地看着她,“不过是团雪,我还要叫出声来不成?”
“正是要叫出声。”雪千寻眼波流转,贴近东方黎耳边声音低了又低,娇笑道:“我叫了那么多声给教主听,教主便叫声我听听又怕什么?”她这一句说完又嗖地退开,只留下一串笑声。东方黎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瞧着她那幅得意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对上雪千寻这等人,你若是想调戏回去必然是痴心妄想,但总是这样吃闷亏也是心中不忿。东方黎其实明白对付这小狐狸的招数,只要自己稍露不悦之色她定然乖乖巧巧的讨好,甚至还要有意给自己提供台阶让自己找回场子来,但却不愿见她忐忑的模样。
东方黎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接雪千寻这句话,怎么停了她那暧昧的笑,索性不顾,轻轻把雪千寻扯到怀里。那人的笑声一下子停下来,偏了头,微风撩动她的发丝擦到东方黎的下巴上,有点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