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上,我越来越消极。
人就是这样,突然没有目标了,也没有奔头了,做什么都没意思,也没意义。我曾经像个卯足了劲的发条,一个劲地钻进了警卫连的大门,现在到这地方的意义忽然不存在了,我这根发条也变成了废铜烂铁。
该做的训练照样做,该完成的动作也完成。只是以前是200%地去做,现在能达标就行。
训练中,杨东辉不止一次地训斥我。
他是一个带兵严格的人,即使在机关这种单位,在警卫连三个排长中间,他是对训练要求最高的。进了他的排,就别想混日子摸鱼。在没来警卫连之前,我没有见过他这一面,现在我领教到了。他雷厉风行的训练作风,在训练场上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对我消极的状态,他很不满意。
他不止一次把我叫出队列,让我重复技术动作。
集合时我动作慢了两秒,他罚我原地俯卧撑,200个。
汗水滴在地上一滴一个花,我咬紧了牙,坚持到最后一个。
他一句话没说,让我入列。
站军姿,他踹我的内膝弯,将我踹倒。我倒在地上,他呵斥我:“站起来!别跟个面条似的!”
因为我被踹倒了,他命令我多站一个小时,其他人都走了,我一个人在空旷的操场上站军姿,眼前是肃杀的北风和无尽的萧索。
马刚私下问我,是不是得罪了杨东辉。
“你还是多往排长宿舍跑跑吧。”马刚向我做了一个递烟的动作。
班长找我谈心,他要我尽快适应环境,要提起干劲,不要有情绪。
我没有情绪。如果有,已经全部留在那个干部室里了。
在我从那个干部室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两手空空了。
晚上又一次晚体能,绕院跑圈,我在最后一个梯队里,卡着标准跑到了。合格了,我和其他人一样,站到一边休息。
卡表的是杨东辉,他看着表上的成绩,脸色很沉。
“高云伟!”
“到!”
“重跑!”
我看了他一眼,他严肃地看着我,周围的战友都不知道怎么了,为什么他叫我重跑。
“是!”
我服从了。我不想问为什么,又跑了一次。
等我喘着气跑回来,他卡了表,我抬起腰来的时候,仍然听到一声:“重跑!”
我火了,压着脾气看着他。他什么意思?
“报告!为什么?”
我嗓门很粗。
“因为你不合格!”
我看了表上的成绩,这个成绩在达标范围内,我向他提出了质疑。
“对照标准你是达标了,但这是你的水平吗?”杨东辉严厉的声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你有没有混你心里有数!你想就用这个训练态度混日子,门都没有!高云伟,你要还是我一排的兵,就别跑成这个熊样!”
偌大的一个排,每个人大气都不敢喘,惊惧地听着杨东辉发火,看着我。
“重跑!”
众目睽睽之下,我感到屈辱。
我一言不发,转身就跑。
我玩命一样地冲刺着,跑得像一只疯狗,跑完了全程也不减速,冲过了拿着卡表的杨东辉,继续往前冲,听到身后杨东辉喊我停下,我没停,途中我吐了,吐完就着直饮水喷头喝水,冰冷的水流进烧灼的喉咙。
我接着向前跑,杨东辉追到了我身后,硬把我拽住了。
“别跑了!”
他皱着眉看着我,我他妈最狼狈的样子!
我甩开他:“这个成绩你满意了吧!排长!”
第5章
“你就是这倔驴脾气,说你两句都不能说了?”杨东辉看着我的狼狈,他似乎着急也恼火。
“你要是看我不顺眼,我马上走,你用不着针对我!”
我吼了出来。训练里,我忍了,就算他对我有芥蒂,就算他不想看到我,他怎么练我我都没话,不会说半个不字,可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伤我自尊,那一年我还没到十八岁,对那年纪的毛头小伙子,最强烈的就是自尊心!
“我针对你?”杨东辉听我这么说,剑眉紧紧拧在了一起,他也火了,“你进连考核时候是什么成绩,现在是什么成绩?我要你好,要你当尖子!在这个地方,只有尖子才有出路!这样混下去对你的前途有什么好处?”
“前途?你就知道前途!你怕毁了前途,我不怕!”我的情绪一爆发就像脱缰的野马,“我从来没想过要当尖子,我就是来混日子了怎么样?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就把我踢出去,我不配当你一排长的兵,我也不想在一排继续待着,走是早晚的事!”
他突然安静下来,在路灯下盯着我。
“你说什么?”
“我报告都打好了,我要调离一排,随便去哪,二排三排,炊事班,汽车连,总之不是你的兵都可以!”
我已经口没遮拦了。
他一拳挥了过来,砸在我的脸上。我倒在地上,他愣在那儿了,我也愣了,我们俩像两个傻子,谁都没反应过来。
他先回过神来,过来扶我。拐角走来几个人,他们经过我们时看了几眼,我赶紧站起来低着头躲到了树影里,不让那几个家伙注意我的脸。
这是在营区,如果被人看到他打战士,对他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这是我当时的第一反应。虽然在基层部队,过去干部和老兵打新兵是默许的练兵手段,但是那几年经过整风以后,这股风气已经被刹住了。而在这种军区机关,干部当面打兵,那更是不允许的,犯纪律的。
让杨东辉这么自制的人都耐不住出手,我想我是真的让他怒到极点了。
那些人走了,又只剩下了我们,在偌大的树林里站着,刚才还激烈争吵的两个人,现在哑巴了一样,面面相觑。
他走了过来,慢慢到了我面前。我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一瞬间就摧毁了我的防线。
他低声向我说“对不起,打哪儿了,我看看”他伸手来要看我脸上被打的地方,我倔强地扭着脖子躲避,他的手固执而有力地把我的下巴扳过去,就着昏黄的路灯看我的伤,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后悔和心疼,那种眼神彻底摧毁了我,压抑的感情不受控制地一涌而出,我还是这么喜欢他,没法忘了他,这些避开他的日日夜夜我的心就像被钝刀在一刀一刀地磨,那滋味儿还不如一刀给我个痛快,我用了多少理由说服自己,要想办法离开一排,因为只要还待在能看见他的地方,就控制不了,只有走,他才能真正地摆脱我。
可是,每一次下定的决心,都在再见到他的时候土崩瓦解。
“哥错了,哥不该打你。”
他轻轻抚过我脸上的伤,低沉的声音充满歉疚。
“疼不疼?”
看着他的眼神,听着他的语气,感情的闸门一泻千里,我再也克制不了,一头栽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我的头紧紧抵在了他的肩头。
他也用力地抱住我。
他柔声安慰我,像一个真正的兄长那样,安慰着年轻受委屈的弟弟,他知道我淌眼泪了,想让我的脸抬起来,但是我死死抵着他的肩窝不动,我不能让他看见我没种的眼泪,他摸着我后脑勺上短短的寸头,安抚着我的背,低言软语。
“好了好了,不哭了”
“这么大的小伙子,丢不丢人啊?”
“这么怕疼啊还流血上战场呢,都哭成猫鼻子了……”
他努力地逗我笑,我抱着他不松手,把他抱得很紧很紧。
我知道现在我扮演的是一个弟弟,一个不懂事的新兵,只有这个角色他才能允许我这样抱着他,也才会这样抱着我,安慰我。可是,如果我变成那个说喜欢他的高云伟,也许他会毫不迟疑地把我推开。
既然如此,现在就让我抱着他吧,再感受一次他温暖有力的身体在我臂膀中的感觉,这将是我后面难熬的日日夜夜的一点念想。
等我情绪平复了,他把我带到门诊部值班室,让值班护士上了点药。
上药的时候,他很沉默。然后出去了。
我弄完了到门口,看到杨东辉坐在外头的台阶上抽烟。
晚上的门诊部很安静,这是一个小院落,有一排围墙,墙下种着矮矮的冬青树。密密的冬青树像一排屏障,只能看见那里的一个红点,明明灭灭。
我在杨东辉边上坐下了。他抽着烟,若有所思,他沉思的目光,让我知道他有话跟我说。
那天晚上,杨东辉跟我说了很多。
他告诉我,在他当兵的时候,在下头连队,他碰到过这样特殊的战友关系。他说部队都是光棍,一群火力壮的糙老爷们,一年到头连个母的影子也见不到,当兵有三年,母猪赛貂蝉,憋狠了,个个脸上都起火泡。一个班的战友到了晚上也会整点粗俗的闹腾,比谁的家伙大,粗,甚至还比拉炮管,比谁射得远。他说部队就这环境,没办法解决需要,所以闹过界的也不是没有。他在集训队的时候有两个战友,整天形影不离,经常一个把另一个按在床上做那种动作,他们这些战友都当玩笑看。后来有一次撞上了,才知道是动真格的了。但是这两战友复员以后,追美女的追美女,找老婆的找老婆,很快都结婚了。后来私下说起当年那些事,那俩战友说他们都不是那种人,那都是部队里憋的。他们喜欢的是女的,就是忍不了了一起解决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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