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自从你们分开就有,只是时断时续。这么多年他身边一直没有人,赵家又是那个样子,如磨一直自律,所以没有人发现。”合尊看了卫微好一会儿,说,“我记得之前你们分开过一次是吧?”
卫微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真是幸运。你若是还在那,不知道我的那些家人会做出什么事。”那些癫狂的赵家人,如果知道你对他们唯一的继承人做了什么,会怎么做呢?
卫微觉察出合尊语气诡异,一时心惊胆战,急中生智问:“你叫我来,就是要说这些的吗?”
“不,我是来通知你们两个可以滚蛋了。”合尊平静地指出。
“你呢?”卫微下意识地问。
“我也走。”合尊拍拍手袖,满不在乎起身,一点都没有得道高僧的自觉,留下一句,“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他放弃富贵荣华,舍弃父母与家族,一心求道,可不是为了搅到另一个修罗场中来的。
眼看合尊将要跨出房门,卫微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站起来大声问:“大师,留步。”
合尊回过头:“怎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不,我想问,当初你为什么出家。”卫微不敢停下来,摊开手继续说,“你知道,如磨他一直很自责,为当年没有能够帮到你们,而且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他总是说,我哥哥死了,我什么也做不了。
合尊沉默了半晌:“若是他想知道,让他自己来问我。”
卫微慢慢地踱了步子回来,赵如磨恢复平常的模样,只是没有手拿经文,而是坐在窗边发呆。
卫微开了门,先收拾东西,看到赵如磨坐着一动不动,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物什,搬了凳子坐在赵如磨身边,看着他。
赵如磨终于看着卫微,目光悱恻,抬了抬手指,又放了下来,最后化成一句:“你怎么来了?”
卫微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变成:“长公主和我阿姊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赵如磨下意识回答。
“你是长公主的心腹,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若不是长公主的心腹,她怎么样会派你来处理这样的事?
“长公主没有心腹。”赵如磨面无表情地说,她不相信任何人,不敢培育心腹,她无人可用,所以才派了我。
卫微悲怆地说:“我阿姊死了,父亲也不在了,你死的时候连一块骨头也不留给我,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赵如磨垂下眼帘,无奈地说:“你一定要知道?与长公主相关的事情太危险,你听好了,我只说这一遍。”
“我知道的并不多,大都是猜测。长公主曾是你姐姐在南山的同窗。之后她们因为什么原因分开了,长公主去了京师,遇到了尚未登基的二皇子,未来的新帝。之后二皇子在权力斗争中落败,她退守容城,直到前几年陛下登基。陛下本来打算立她为后,被拒绝了,才封了长公主。在这十几年里,你姐姐嫁人生子。长公主出现在京师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你明白吗 ?除了南山的回忆,她其实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会有。所以,这才是长公主不会对你姐姐的死无动于衷的原因,也是曹溪最后惨败的原因。”她们有白首之约,或者她自以为有。
我阿姊和一个女人!她爱过镇国吗?卫微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试着问:“曹溪是怎么回事?”
“他败于愚蠢,骄傲自大是一种愚蠢。”
卫微想了好一会儿:“我还是不明白你那时候和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曹溪要加害你吗?那时候你知道合尊大师在附近?”你是打算死遁,还是一了百了?
卫微看着赵如磨保持沉默,明白过来:你是真的打算去死的。但是什么也没对我说,一时热泪上涌,颤抖着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死?”
赵如磨立马回答:“倘若我手握大权,有人知道了你我的事,我难道不会杀人灭口吗?”
卫微明白,如果长公主真的对阿姊怀着不伦的感情,必然不会容忍任何知道这件事的人活着,所以你要抢在她动手之前自己先动手。但是你又不知道合尊在附近会救你一命,所以你那时候其实已经了无生意。卫微觉得一时喉咙哽咽,你为什么要自尽?
我还在这里,你竟打算死了!
赵如磨见卫微难过,一时不知如何作想,嘴快道:“哼!她便是想要灭口,哪有这样容易!”那个和黄金一起被埋在地下的箱子。
你留下了暗匙!你竟留下了暗匙!卫微本能地对赵如磨是这样的人感到害怕,他忠人之事,却在危及到自身时选择遁逃,在有可能被杀人灭口时留下暗匙,为他所效忠的人未来的失败埋下伏笔。永远抢占先手,他这样的人,能在小人物能力范围之内保证居上位者不能为所欲为,却毫无由来地让人感到害怕。卫微一时多么庆幸,他从来都不是赵如磨的敌人。
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到幻觉的事,一句都没有。赵如磨见卫微沉默,问:“你为什么要来?得偿所愿啊。我凭什么相信,命运对我如此眷顾?”
卫微知道有些必须说清楚,不然将会成为永远的隔阂,将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你那个时候一定很痛。”跌落悬崖摔断腿的那次。
赵如磨知道他的意思,摇摇头:“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甚至更糟些。这些年我读过很多书,与很多睿智的人交谈过,但是我还是不知道要怎么更符合此世的准则,让你满意。我改不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更糟糕的是我现在连继承爵位的可能性都没有了。我不会太有出息的,你为什么要来?”
卫微摸了摸怀中的纸条,他现在仍然不知道那两个字是谁写的,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最后说“那些我们说好要一起走的地方现在可以一起去了,那些说过但没有实现的话这下可以实现了。”
“不,我们要终身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像过街老鼠一样生活了。”赵如磨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我们的关系见不得光,不能公诸于众。不能在一处停留,更何况是光明正大地去走名山大川?
卫微突然笑了,而赵如磨仿佛从这样的笑容中看到花开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可待二字是老残留下的,为一旦发生不测,给卫微留个念想。
鸣谢
感谢各位看文的朋友,在作者君没能坚持日更的情况下,一直追文到现在。
无题算是笔者尝试的第一篇超过十万字的长篇,结构人物自然有把握不到的地方,希望下一篇会更流畅,给予读者更愉悦的阅读体验。
在这里,再次感谢苏珂安大大在我开文前给予的极大支持,苏良生sue大大每天与我讨论剧情,bb茶大大对文章排版给出指导意见,猪猪小屁孩每章留言,以及在文下留言的所有路人君。还有每天早上睁眼看到点击是更文的最大动力。
预计还有一篇老赵生母的番外。
番外
赵如磨一直觉得他的母亲是奇怪的人,因为她对她的人生把握得如此精准。圣人言:“六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她从少女时代就如此清楚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并且终身不渝。
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是截然相反的人,父亲看似多情,其实无情;母亲看似无情,又的确表里如一。蔡氏是赵大人所有姬妾中最淡漠的一个。大夫人出身贵重,人品端正,但到底对赵大人怀着期望,难免终生伤心。别的姨娘,有儿子的为儿子的前程拼命,没有的哀怜自身;而蔡氏,冷硬得像一块石头。
她没有期望,本就不会失望。很多时候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的,而她做到了。须知许多悲剧不过起源于人一瞬间的奢望,奢望尘世间得不到的东西。她的一生波澜不惊。
他曾经这样看着,以为很容易,直到遇到那个少年,才发现这其实很难。
不动心,是很难的事。
他在乡野闲逛,也曾经渴望是高门之子,而不是无名之辈;他来到赵府,发现自己原来渴望得到生父的认可;他遇见南山少年,发现原来自己渴望有朋友,渴望人世间的温情。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母亲那张淡漠的脸:她是怎么做到无动于衷的?
等他长大一些,到了叛逆的时候,他曾经偷偷地想过,会不会事情有另一个版本?比如,其实她曾经有过青梅竹马的少年,不过因为家世没有在一起,现在相互倚望,就像茶话本子一样。或者她其实深爱着赵大人,但是赵大人太过多情,伤了她的心,所以表现出冷漠来,只是为了自保。但是后来发现,自己真是想象力丰富。她真的不曾爱过任何人,包括她的孩子。
后来,他长成一个和他父母完全不一样的人。
赵大人四处留情,他没有,他只爱一个;蔡氏冷漠无情,他没有,他爱着一个。
但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像蔡氏那样,就不会为情所伤了。但是他没有办法。
再后来,时光荏苒,许多人走向了生命的尽头。他这样看着他的母亲人生落幕,他的父亲的人生落幕。他的母亲终其一生没有爱过任何人,也没有被任何人爱过;他的父亲爱过很多人,但是他保不住他爱的人,一个也保不住。最后发现:他的人生和父母的都不一样,有人爱过他,他也没有爱很多人,这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