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的儿子。」
「很可惜,就生物遗传学来判定,我是。」
「我当时就应该杀了你这个小畜牲,你这个杀人凶手!」美丽的脸面扭曲,几近狰狞的吼叫。「你毁了我,我也要毁了你!」
「亲爱的母亲,妳难道不知道吗?妳早已经毁了我了。」
「不准这样叫我,你让我恶心!」
周彻冷笑一声,讪然讽刺道:「妳怀我的时候,想必孕吐得很厉害。」
「你怎么还不快点去死?」
「我敢肯定,妳一定会比我早死。」周彻耸了耸肩。「妳放心,我会雇请技巧高明的化妆师,把妳装修成一具最美丽的尸体,然后以壮观的丧礼将妳埋入土里,送给臭虫和尸蛆当最丰盛的大餐。」
「你这个下贱东西,快去死吧!」周玲霏失控尖叫,完全丧失高雅冷艳的贵妇形象。「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她极尽恶毒之能事的高声谩骂,有些话难听到连男人听了都会摇头,想,到底是什么样深仇大恨,竟让这对亲生母子如此仇恨对方?
周彻习以为常,不再回话反击,任由她咆哮叫嚣,泼妇骂街,冷笑心忖,这个疯女人每次回来非得这么来践踏他一次才甘愿,看她这次要发疯多久才会消停。
你若问,被亲生母亲这般侮蔑辱骂,他的心会痛吗?
痛啊,怎么可能不会痛,只是他在很久以前,便已痛到感觉不到所谓的痛,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早在他有记忆以来,他的心就被这个所谓「母亲」的女人一次次摔掷在地上,一脚一脚的狠狠践踏成一堆烂肉了。
你说,一堆烂肉还能有什么他妈的感觉?哦,有的,唯一的感觉就是我怎么还不去死?她怎么也还不去死?或许两人早该互相一头撞死图个痛快了,哈!
周彻的神情冷静讥诮,表现得洒脱不在乎。
反倒是一旁的江乐夏脸色愈来愈难看,觉得周玲霏的声音是他听过最尖锐的声音,比坏掉的助听器发出的高音频噪声更刺耳。
他看见周彻放在腿侧的手轻握了下,又握了下,像是不经意地,或许连周彻自个儿都没发现这个小动作。
蓦然有种错觉,错觉周彻的内心在哭。
而且哭得很厉害。
眼前看似漠然置之、强大到无懈可击的男人,是不是曾经像个无助的小男孩,躲在阴暗的墙角独自偷偷哭泣?
江乐夏彷佛看见了,一只受伤很重很重的狮子,孤孤单单背对着他,寂寞舔着皮开肉绽的溃烂伤口。
好难受,胸口好闷好痛。
周彻,你是不是在哭?
不要哭……请你不要再哭了……
耳边尖苛至极的辱骂声未停,终于,江乐夏再也忍受不下去了,陡地跑到周彻身前,张开双臂做出护卫模样,圆圆的眼睛瞪着周玲霏冲口大喊:「不、不要再说了!请妳不要再伤害他了!」
对这只突然杀出来的小猫,周彻和周玲霏皆大为惊讶,谁能想到温驯胆怯的他竟拥有这么大的勇气。
他或许弱小,未拥有强大的力量,但他也有想保护的人事物。
他想保护周彻,使他不再受到伤害,至少不再受到这个女人的言语攻击。
他不懂得如何争吵骂人,更不会冷嘲热讽的反击,他只能瞪着她,使尽吃奶的力量忿忿瞪她,一副如果妳再乱骂周彻我就扑上去咬死妳的模样。
周彻原本僵冷的心剎那柔软了下来,打心底生起一道温煦暖意。
他的小猫想保护他呀!
连以前那只白毛大猫都没有这种勇气呢,跑去躲起来都来不及了。
「哼哼,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他的玩物而已。」周玲霏轻鄙哼笑道。「周彻,别以为他真喜欢你,这世上不会有人爱你这个人渣的。」
「有!」江乐夏再大声喊道。「我……我喜欢他!妳不爱他没关系,有我爱他就好了!」
周彻和周玲霏又是一愣,而且是结结实实的愣住。
「出去!出去!」江乐夏又叫道,生平首次这么直率不客气。「我们不欢迎妳!」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叫我出去!」周玲霏秀眉一拧,扬手想掴他巴掌。
周彻半空截住她欲挥下的手,沉沉冷声道:「出去。」
「放开我!」周玲霏嫌恶的用力甩开他的手。「不准用你的脏手碰我!」
「出去。」声冷,眼神更冷。「妳应该知道,妳现在能过奢侈挥霍的生活是靠谁。」
「哼,这是你欠我的。」
「不,我已经不再欠妳什么,该还妳的我早就还清了,就算没还清,我还是随时可以断了妳的经济来源。」
「你敢!」
「我当然敢。」周彻冷冷注视她,散发极度凛冽寒的危险气息。她可以辱骂他甚至动手攻击他,但他无法忍受她竟然想打乐乐,平时连碰重了都会心疼的宝贝,岂能让别人碰一根汗毛,就算只是想而没碰到也不行。
任何可能伤害到江乐夏的人事物,皆必须铲除。
而攻击,向来是最有积极有效的保护。
周彻的眼中闪烁起阴狠光芒,假使周玲霏胆敢伤害乐乐,只要一点点,那么他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周玲霏感受到他明显的变化,不再像往常漠然不在乎,而是变得太在乎,因为太在乎,所以才真正危险。
她不怕他对她采取卑劣手段,但她知道,他会藉由伤害周嫒来毁灭她,玉石俱焚。
每个人都有弱点,若说江乐夏是周彻的弱点,那么周嫒就是周玲霏的弱点。
然而正因为他们要保护这个最重要的、不容许有丝毫损伤的弱点,他们会变得更强悍、狡诈、不择手段。
对峙间,周玲霏的手机铃声蓦然响起,来电者正是周嫒。
「周嫒大概不会想发现,她慈祥温柔的母亲原来是个恶毒的泼妇。」周彻冷笑再道,语意充满威胁。「而且我倒是不介意让她晓得我有多讨厌她。」
「你什么都不许跟她说。」周玲霏咬牙,打开手机,完全变了个人地对周嫒说话,温声细语,说有多慈爱就有多慈爱。
江乐夏对她双重人格的表现有点傻眼,不由得更同情起周彻来,同样是她的儿女,怎么一个当成心头宝,一个好比路边小野草?
伸出手,握住周彻的手。
周彻对他微微一笑,回握住他的手。
小小的掌心那么温暖,暖上寒凉的心扉,驱走冰封太久的冻骨寒意。
周玲霏挂断电话,再恨恨的对周彻说:「你要是敢对周嫒说什么不该说的,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亲爱的母亲,你的心狠手辣我早就见怪不怪了。」周彻讪然反讥,故意强调她最痛恨的「亲爱的母亲」五个字。
「哼!」重哼一声,再度如高贵女王般的走了。
「她到底来做什么?」江乐夏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来提醒我她有多恨我,要我别忘记我有多该死。」周彻平声道。
江乐夏一脸同情关切的注视他,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要让他晓得他的心意,让他知道无论如何,这世上还是会有人爱他的!
吸口气,鼓起勇起,他说:「周彻,我喜欢你。」
「嗯。」淡淡应了声。
「我想,我……」再吸口气,大声告白:「我爱上你了!」
周彻默默的深深的凝视他,无语晌久,忽地笑了,好像很开心,又好像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很无奈。
被嘲笑了……江乐夏抿唇垂下头,脸上红晕未褪,却感觉自己忍不住快哭出来了,周彻果然对他的感情不屑一顾。
「我真的输给你了。」周彻轻道。「你比我勇敢多了。」
关于勇气,关于爱情,他完完全全输给这个孩子,输得一塌糊涂啊!
「我出去了。」江乐夏沮丧又手足无措的想转身离开。
周彻蓦然用力拥他入怀,紧紧地宛若溺水之人抓住唯一能救他的浮木,脸埋入柔软的发丝中,略显喑哑地对戴着助听器的右耳说:「谢谢……谢谢你,愿意爱我……」
同性恋会遗传吗?
有人说会,有人说不会,然而即使是世上最杰出的心理或遗传病理学专家,均不敢对这个疑问轻言妄语。
「周玲霏是个同性恋者,她爱女人。」周彻平静淡淡道。「她曾经拥有一个同性恋人,因为我害死她的恋人,所以她恨我,事情就是这样。」
轻描淡写,但真实并不只是这样而已,否则哪来那不共戴天般的仇视和怨恨。
每个人心底都会有一个不愿打开的房间,放着想丢弃却又丢弃不掉的东西,只能上了锁,刻意将钥匙遗落在记忆拼图之外,这样,这个房间就能牢牢紧锁,永不开启。
周彻一直妄图把童年与父母都锁在这个房间里,可惜他的亲生母亲,周玲霏,总是有办法用最粗暴的方式破门而入,把内心那个满身伤痕的小男孩再拖出来施虐。
就从头说起吧。
周玲霏是周家唯一的独生女,除了继承家业,更必须生下周家的血统继承人。因此周老爷为她从旁系远亲中选择了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人,强迫她与他结婚,只要她能生下儿子,继承周姓以承袭家业,便允许她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而不干涉。